臨街的座位雖不如雅間那般清靜,但勝在可以看到極好的街景。
沈非念支着額頭靠在窗柩上,看下面打着布幡而過的江湖遊醫,正賣力地吆喝着他的大力丸。
她不由得擡眼看向坐在對面的沈瀾弦。
沈瀾弦神情自在,好生悠哉。
“你不想解釋解釋麼?”沈非念問他。
“解釋什麼?”沈瀾弦一臉無辜,“作爲郎中,要麼毒人要麼醫人,靠編排一些瞎話誹謗人,實在是丟我們醫者的臉,所以我送他歸西了。”
“你什麼時候動的手?”
“你把他帶回來,讓我治好他的時候。他忽然之間精力充沛,是因爲我壓榨了他的生命,那叫回光返照。”沈瀾弦笑說道,“他也是習醫之人,居然沒覺出異樣,看來他果然是個庸醫。”
沈非念:“……”
沈瀾弦嫌棄:“幹嘛,你不要告訴我說,這麼做是不對的,我身爲醫者當有仁德之心,普渡衆生啊。”
沈非念倒也沒有這個想法,更沒想說這些話,她只是險些忘記了,原本的沈瀾弦可是幹出過投毒戮城的驚天凶事的。
於他這樣的人來說,殺個把人根本不在話下,所以他在看着郎中死去時,神情平靜得像捏死一隻螞蟻。
怎麼身邊的人一個比一個兇殘呢?
就剩個織巧小天使了。
她稍稍偏了下頭,憂心忡忡地看着沈瀾弦,“沈瀾弦,你能答應我一件事不?”
“不能。”
“我準備把醫館送給你,既然你不要,那就算了。”
“你重新問一遍。”
“能答應我個事兒不?”
“可以。”
“好,以後你殺人的話,不要殺無辜之人。”
“你這不是耍賴嗎?”
“那我們就約定好了。”沈非念衝他伸出小手指,“拉勾。”
“你幼不幼稚?”沈瀾弦更加嫌棄了。
但沈非念固執地伸着手指,等着他與自己拉勾——雖然他毒舌嘴賤還喜歡罵人揭短,時不時地跟自己唱反調鬧脾氣,還妄圖坑自己的小錢錢,但至少到目前爲止,沈非念覺得沈瀾弦仍然是個正常的好人。
她希望沈瀾弦不要變成原書裏那個罪孽滔天的窮兇極惡之徒。
她的眼神真摯而誠懇,不似平日裏那般嬉笑胡鬧,又正好是午後時分,光線折入她眼中,顯得她的雙眸格外明亮,澄澈,還有融融暖意。
這樣一雙清亮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沈瀾弦時,沈瀾弦的心絃忽然顫動,似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迎風納雨,正在瘋長。
但他最終也只是撇了下嘴角,極不情願地伸出小手指。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沈非念笑眯眯。
“你多大了?”
“再過幾天滿十五歲,哇,我可承受了太多我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事情了。”擱現代,我還只是個孩子呢!
“嗯,可以嫁人了,要不你也去選秀吧,把沈之楹比下去,氣死她!”
“你好惡毒的心腸,居然讓我去做白頭宮女!”
“聽說當朝陛下生得挺周正的,你進宮也不虧,我這當哥哥的是在給你謀個好出路呢。”
沈瀾弦微笑。
並擡頭。
看向沈非念後面。
沈非念回頭。
嘿,這不巧了嗎?
“淵王爺你也過來喝茶啊?”沈非念想弄死沈瀾弦!
“你還挺有雄心壯志的。”顧執淵語氣涼涼。
“說說而已嘛,不要當真。”沈非念很心虛,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心虛,但就是虛得不行。
“滿口胡言亂語,不知輕重。”
“請王爺不要爹味發言。”
“……”
顧執淵被她噎住。
沈非念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腦抽,總之她聽到顧執淵訓自己時,第一反應就是這個,然後一時嘴快就說了出來。
“我的意思是,王爺您還如此年輕,又生得風流倜儻,何必說話這麼老氣橫秋呢,是吧,哈哈哈……”她瘋狂找補,笑得極苦。
始作俑者的沈瀾弦已經憋笑憋得快鑽到桌子底下去了,沈非念一記飛踹踢過去,直接把他踢走了。
徒留沈非念與顧執淵兩兩相對,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沈非念可能要成爲橋下的冤魂水鬼。
“空歡喜是宮中禁藥之事,也是沈瀾弦告訴你的?”顧執淵率先打破沉默,只是他找的這個話題實在糟糕。
“嗯。”沈非念點頭,“我先前沒有跟你說沈瀾弦懂醫術,是因爲你沒問,不是故意瞞着。”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解釋,嘴有點不聽使喚。
“瞞着也無妨。”卻沒想到顧執淵並不介意這個,他說,“留自保之力,是理所應當的。”
“你不生氣?”
“爲何生氣?”
“啊,我以爲你生氣。”
“不要自以爲是。”
“……”
這人說話好讓人生氣啊!
沈非念低頭喝茶,不想理他了。
但顧執淵又說:“知道空歡喜的人不多,沈瀾弦不知從何得來。”
“我不知道,可能什麼雜書上吧?”
“此物涉及到十數條人命,乃宮中絕密,絕無流落民間記在雜書上的可能。”
“說到底你還是懷疑他嘛。”
“我若是懷疑他,此刻他已經在司惡樓了。”顧執淵看着沈非念嘆氣,“你當知道,司惡樓拿人,不分官階,不論地位,甚至不求證據,凡有疑者,皆可下獄。”
沈非念摳着手指頭,知道顧執淵說的是實話,也知道按顧執淵以前的行事風格,此刻沈瀾弦說不定已經身首異處了。
無論如何,他是因爲自己才放沈瀾弦一馬的。
自己再跟他犟下去,多少是有點不知好歹了,可她又根本不是無理取鬧的人。
“多謝王爺,高擡貴手。”她在自我糾結了老半天后,小聲地說。
顧執淵長嘆一口氣,“我要的是你的感謝的嗎?”
這話說得,除了感謝我還能給你什麼?
給你人?我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呢。
給你錢?那我選擇給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