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刻之所以如此被動,全因他對沈非唸的漠不關心,置之不理。
當初沈非念中毒時,他但凡去看一眼,都能看出異樣來,也能早作防備,不至於像此刻這般陷入被動。
所以他的拳頭握了又緊,緊了又握,氣得額頭青筋暴跳,卻不能當着京兆尹的面發作。
正當場面膠着僵持之際,沈之楹忽然掩面而泣:“娘,你那日說要去藥房給我抓些溫補的藥回來,竟是……竟是叫人去做下這等傷天害理之事嗎?”
大夫人神色一怔,沒有反應過來,“楹兒?”
沈之楹好一副悲痛欲絕的神色:“父母之愛子,爲之計深遠。娘,您怎能如此糊塗,犯下這等罪孽,你讓我這個作女兒有何顏面再活於世!”
她哭着就要一頭撞死在柱子上。
好在沈昌德一把攔住她。
大夫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事,沈昌德卻已經瞭然了。
此事已然鬧到了京兆尹府,空歡喜亦不是尋常藥物,不是隨便找個下人頂罪便能掩過去的,若不能拿出個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出來平了此事,便是真要鬧進宮中。
那後果便是不可設想。
若是大夫人認了罪,沈昌德還可以賣一賣老臉,讓京兆尹看在自己家宅不安又痛失愛妻的份上,了結此事,不再深究。
理清頭緒的沈昌德瞬間反應過來,他抱着沈之楹怒斥大夫人:“張氏,你簡直丟盡了我沈昌德的臉!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今日起,我沈昌德便與你恩斷義絕,你不再是我孩兒的母親,更不是我沈昌德的妻子,我沈家,容不下你這等犯下滔天罪孽之人!”
父女兩個上演了一出精彩紛呈的大戲。
是沈非念看了都要驚訝的程度。
她是萬萬沒想到,沈之楹的絕境反擊居然是把所有的罪過都推脫給大夫人,甩給她的親生母親,讓親孃替她去死?
這是生她養她的生身母親誒!
更沒有想到的是,沈昌德在明知這是沈之楹的歹毒用心之後,還能幫着搭臺作戲?
真不愧是父女連心,齊力弒母啊!
大夫人張口結舌,吶吶失語,半晌說不出話來。
一未想到她的親生女兒爲了自保,要置自己於死地。
二未料到她的丈夫爲了榮華富貴,不惜與自己割席。
她踉蹌着倒退了兩步,忽然仰天長笑,笑得淚流滿面,身形搖晃不止。
那眼中痛心之苦,分明可見。
而沈之楹根本不敢直視她的眼睛,轉過身深深低着頭。
“肅靜,不得喧譁!”京兆尹再拍驚堂木。
這一下像是拍醒了大夫人一般。
她搖晃的身子定住,然後直挺挺地跪下,認罪。
“一切錯事都是罪婦犯下,與他人無關,我恨沈非念不尊我這個長輩,也眼紅她日進斗金,所以想害死她,這一切,都是我做的!!!”
她說,那空歡喜是她從出宮老太監那裏求來的方子,跟別人都沒有關係,全是她做的。
她說,爲了她女兒,她什麼都可以做,下毒造謠算什麼,殺人放火她都敢做。
她喊得聲嘶力竭,肝膽俱碎。
仿似拼盡了一生的勇氣和力量,臉上的肉都在顫動。
沈非念不知道她做了怎樣痛苦的決定,才能決絕地說出這些話,但至少在這一刻,她算是爲沈之楹豁出去所有,連命都搭進去了。
可同時沈非念又覺得荒唐可笑,她甚至覺得在此之前,她沒見過比這更荒誕無稽的事。
要怎樣的母親,才能教出像沈之楹這樣殘忍惡毒的女兒來?
果真是照着皇后的模版培養的麼?
培養出了一身的好宮鬥本領。
沈之楹這樣的女子,入了宮闈不得大殺四方,直登鳳座?
而沈非念更不明白的是,大夫人也好,三夫人也罷,她們都是說是爲了她們的女兒。
那麼,自己是不是真的就因爲沒有母親,所以活該被她們如此踐踏,戕害?
太離譜,太可笑了。
沈之楹猩紅着雙目死死地看着沈非念,咬牙切齒的樣子像是在咀嚼沈非唸的血肉。
這是沈非念頭一回在她臉上看到如此醜陋猙獰的一面。
也對,她自小事事順心如意,被人千嬌萬寵,所過之處皆是讚美,從未有過如此絕境時刻,卻在沈非念這裏栽了一次又一次。
而且她再怎麼狠毒心腸,大夫人也是她的親孃,如今她被沈非念逼到如此地步,竟不得不出賣血親來尋求自保,說出去都叫人難以置信。
經此種種,她如何能不恨沈非念入骨髓?
可她又有什麼資格恨沈非念?
從頭到尾,若不是她招惹到沈非念頭上,沈非念會搭理她半分嗎?
“我與你,不死不休!”她從牙縫裏擠出來聲音,字字帶恨。
“巧了,我也是這麼打算的。”沈非念笑靨如花,明豔動人,擺出十足十的反派壞女人姿態,字字扎她心窩,“下一次,你準備出賣誰?”
她們二人這處的話音還未落,忽聽得人羣驚呼一聲。
二夫人撞牆身亡了。
她死之前沒有看一眼沈之楹,沒有留隻言片語,該是失望透頂,絕望至極了,纔會選擇一了百了,再無牽掛吧?
沈之楹尖叫失聲,撲過去抱住她孃親,哭得聲淚俱下,肝腸寸斷。
沈非念卻知道,好了,這下大夫人不在了,此事便已定性,再無任何扭轉可能。
沈之楹悲憤之下,想找罪魁禍首的郎中泄恨,可她剛碰到那郎中,郎中就突然口吐黑血,倒地而亡命了。
這可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沈之楹幾乎是下意識地就看向沈非念,覺得這又沈非唸的陰謀。
可沈非念發誓,這個事情她不知情。
她回頭在人羣裏看了看,果然看到沈瀾弦,他的眼神清冷,平靜無漣漪地看着郎中的屍身。
果然,重傷到血肉模糊的人,突然精神煥發是有緣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