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公主作東,組了個局,邀了沈非念和遲恕一同遊船賞雪,對江小酌。
畫舫行在浮着碎冰的湖面上,推開的湖水碧中帶霜色,兩岸盡是掛滿霧凇的大樹,又有霧氣繚繞,實在是個好景緻。
“這個還你。”文華公主遞來那條祖母綠的項鍊。
“既然已經送給公主了,公主就收下吧。”沈非念抱着暖爐笑道。
“你又不打算真個將柒字鋪送給我,我拿着這項鍊做什麼?”
“這上面沒有契印之物,我騙皇帝的。”
“……”
“但它的確是一樣價值不匪的好東西。”沈非念認真找補。
“的確,看其色澤,值不少錢。”遲恕也幫着說話。
文華公主收回項鍊,好笑道,“我說遲恕,你怎麼你這麼偏幫她呀?我算是發現了,這趟你來,就是來找沈非唸了唄?莫非……你瞧上她了?”
沈非念無語地看着她,這個女人說話有時候真的不知是不過腦子還是故意爲之。
遲恕舉杯道:“公主玩笑了,遲恕一副殘軀,豈會肖想兒女情長之事?”
他說這話時,沈非念擡眼看了看他身後站着的小侍女阿川。
阿川的神色微微黯淡下來。
沈非念想了想,說道,“今日既然是閒來無事對江小酌,便不要拘着那些禮了吧?你們捨得讓你們的下人站在一邊只能眼饞,我可捨不得我的織巧和黃雯受這罪。”
“你的意思是要大家舉杯共飲了?”文華公主說着就把尉遲無戈拽過來坐下,“那你們可得想清楚了,你們絕對喝不過無戈!”
“切,誰怕誰啊,黃雯,上!”
“好!”
“遲國師,你身邊的阿川會喝酒嗎?”
“她……”
遲恕話未說完,那阿川倒是先答道:“喝了就知道了。”
沈非念看她這架勢,反倒是有些怵了,拉了下黃雯的衣角:“不行咱就認輸。”
說起那阿川,她生得很是好看,英氣逼人,颯爽利落,但又與黃雯不一樣。
黃雯更多的是鐵血悍勇之氣,那阿川卻多了幾分驕傲和貴氣。
無論如何,她都不像一個跟在國師身邊照顧他起居的細心溫柔小侍女。
酒桌上激戰正酣,一行人划拳猜酒玩得不亦樂乎,倒是難得一見的不分國家,無論尊卑。
沈非念飲得稍多兩杯便有醉意,走到船頭上吹吹冷風透氣,卻正好瞧見了尉遲無戈坐在船弦上發呆。
“你怎麼不在裏面喝酒?”
“公主還說讓我喝呢,我才喝兩口,她就把酒杯搶過去了,說你們派的都是女子,她不能落了盛朝的臉面,讓我一個男人上。”
沈非念扶着船舷笑,倒是挺像文華公主的風格的。
尉遲無戈忽然感概,“你說,像這樣多好,大家都不要打仗,太太平平,和和氣氣的。”
“你是將軍,若這世上無戰事,你不就沒有用武之地了嗎?”
“聽說你有開醫館,你希望醫館裏人滿爲患嗎?”
沈非念聞言大笑。
尉遲無戈嘆氣,“我師傅說過,以戰止戰永遠是下乘之道,我不懂,爲什麼這麼簡單的道理,我都想得明白,各國的皇帝卻不明白,打仗有什麼好的?”
沈非念卻很好奇,“你不喜歡打仗,爲什麼要當將軍?”
“你師傅是……”
“他已經過世了。”
“他能教出你這種徒弟,應該不是籍籍無名之輩吧?”
“他是,提起他的名字,都沒人知道他。他就是一個鄉野老頭兒,我有一次上戰場被圍追堵截跑進了一個小村莊,昏死在了路邊,他把我救了回去,教我認字讀書,也教我陣法兵道,那年我才十三歲呢。”
“可能這就是……氣運吧。”
除此之外,沈非念也找不出更好的解釋了。
“我聽公主說,你跟淵王爺一定會在一起,是真的嗎?”
“你怎麼還關心上我的私事了?”
“我纔不關心呢。”尉遲無戈皺了下鼻子,倒是顯露出幾分小孩子心性來,“我們公主可喜歡淵王爺了,要不是因爲他,公主早就成婚了。”
“來來來,咱展開說說。”沈非唸的八卦之魂在熊熊燃燒。
尉遲無戈小心地瞧了一眼船艙,湊過來跟沈非念小聲說道,“我告訴你哦,不知多少人求娶我們公主呢,但我們公主一個也瞧不上,因爲她心裏一直放着淵王爺。幾年前淵王爺來過盛朝一次,公主便是在那時候遇見他的,一見傾心。”
“就這?”
“嗯。”
“不是,你仔細說說嘛,是怎麼個遇見法,又怎麼一見傾心了,你這,細節呢?細節很重要啊!”
“那天陛下和淵王爺一同狩獵,公主的箭歪了,險些射到了淵王爺,淵王爺凌空躍起單手接箭,立在馬上,說實話,是挺……挺帥氣的,然後公主就動心了唄。”
“那不是射歪了,那本就是衝着顧執淵去的,想一箭射死他吧?”
“我也覺得是。”
“……”沈非念無語,這尉遲無戈有時候說話,不按套路來啊,“你們公主這麼優秀,你不動心嗎?”
“你在胡說什麼,我一介莽夫,豈可褻瀆公主殿下?”尉遲無戈正了臉色,嚴肅地表態,又撓了撓腦袋,疑惑地自問:“奇怪,我平日裏倒也不會和別人說這些的,更不會說這麼多話……”
沈非念擡眉,她對天發誓,她沒有對尉遲無戈用催眠術。
不過閒聊罷了,她還不至於疑神疑鬼到這般地步。
“大概是因爲你喝多了吧。”沈非念扔了壇酒給他:“聽說你很能喝啊。”
“軍中練出來的!”他滿臉都是驕傲神色。
兩人相聊正歡,船艙門打開,一羣人呼啦啦地跑出來,喊着“不喝了不喝了,阿川你這就是個酒缸,喝了這麼多臉都不紅的”“別走啊,咱們今天不醉不歸!”“不了不了,我們醉死了你都不會醉。”
黃雯躲到沈非念身後抱着她的腰,直呼求饒,文華公主藏在尉遲無戈背後連連比手指噓聲。
大家嬉笑成一團,在沐着寒風的船頭東躲西藏,打打鬧鬧,年輕的男女之間沒有隔閡,沒有仇怨,沒有敵對,有的只是如同世間所有普通少年少女一般的活潑生動。
遲恕站在船艙門口,他眼睛看不見,但他的目光一直追隨着阿川,面上帶着溫柔到可以融化這冬日冰雪的笑意。
在那一刻,沈非念覺得尉遲無戈那句話很有道理:爲什麼一定要打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