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牀榻旁邊的地上,靜靜地看着熟睡過去的公主殿下,她的眼角仍然溼潤,淚漬未乾。
他記起遇見文華公主那天,是一個風雨交加的日子,他立了軍功進宮領賞,朝中之人對他看似恭賀道喜,但暗地裏都瞧不上他這個出身卑微的草芥。
盛朝興武,最不缺的就是將領之才,幾代爲將的世家不知幾數,傳承深遠,軍中積威甚重,多是天子嫡系,普通人難有出頭之日。
他那時鋒芒初露,並無人看好他的將來能走多遠。
無依無靠窮苦人家出身的平凡人,是無法觸及頂峯的。
下朝出宮後,無人與他同行,他又未曾帶傘,更沒有下人等候,便淋着雨往前。
然後文華公主的轎子就出現了,停在他旁邊。
那時候的殿下滿臉都是明媚驕傲,倚在轎子小窗上的她慵懶富貴,話音帶笑,“尉遲無戈?”
她讓自己上了她的轎子,遞了乾淨的帕子讓他擦乾淨雨水,不嫌棄他靴子上的泥水弄髒她潔白柔軟的毯子。
後來,她就一直這樣照看着自己。
她說,出身低微不要緊,有志氣有本事就誰也不能小瞧你。哪個不開眼的東西敢在背後嚼舌根,本公主替你打回去!
若沒有文華公主,哪有他尉遲無戈的今日?
思緒回攏,尉遲無戈伸手,極輕極輕地撫去文華公主腮邊的淚痕,“殿下,有末將在。”
他轉身,進宮,面聖。
求一道出戰的聖旨。
只要立下軍功,只要攻下城池,只要打敗乾朝,就能爲文華公主一雪前恥,他就能成爲殿下重回當日榮光的臺階和籌碼。
他甘爲殿下獻首,生死不論。
老態龍鍾的盛朝國主久久地看着他,久久地未說話。
久到尉遲無戈下跪的地方,汗水積出一灘水漬。
“君上,末將斗膽,求您不要將公主遠嫁。”
“你喜歡她?”
“君上恕罪,末將絕不敢有此妄念!只是末將受公主之恩,願粉身碎骨相報!”
“知道了,你退下吧。”
老國君雙手撫過稀疏的白髮撐着額頭,耷拉着的眼皮下,雙目渾濁,低聲喃喃:“好一個尉遲無戈。”
和他一樣老的老太監爲他遞上提神的參茶,輕聲說:“君上,乾朝那邊兒回信了,說是淵王爺將至鄴都。”
“來得好!”老國君那對渾濁的雙目,陡然精明!
……
顧執淵此行去盛朝,並未帶太多兵馬人手,除了寒川外,就只有幾個下人隨行,皆是司惡樓之人。
走得也稍顯匆忙,那日和沈非念聊完後,次日就出發了。
沈非念開玩笑說:“就這麼急着去見新媳婦兒?”
顧執淵難得一見地同她胡侃:“我媳婦兒我不是天天見着嗎?”
沈非念便破天荒地紅了臉,輕“呸”了一聲。
“早去早回。”
“快馬加鞭,來回一個月足矣,你在京中萬事當心。”
“嗯,替我向文公公主還有尉遲無戈問好。”
馬鞭揚起脆響,沙塵飛騰,顧執淵的快馬很快就消失在了眼前。
沈非念站在城牆上望着他們遠去的背影,臉上露出憂色。
“這王爺也走得太急了。”織巧扶着沈非念下城頭,輕聲說,“不過,王爺不是說一個月就回來了嗎,姑娘別太掛心了。”
“我哪兒是掛心他啊,我是擔心我自己。”
“姑娘,怎麼了嗎?”
沈非念胳膊搭在織巧肩上,有氣無力地說道:“顧執淵不在京中,那幫老東西不得趕緊逮着機會整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