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小黑點好像有一種吸力。至少以目力望去，能看見那個緩慢擴大的黑點周圍不斷有黯淡的粒子旋轉着沒入其中。倘若光之伊格尼斯知道他的想法，恐怕會直截了當地揭示謎底：那隻不過是特效而已。縱然人類還未能成功將這坍縮的黑點的原型——黑洞，蟲洞，或是之類的玩意兒——觀測並錄成影像，單單理論上也當然不會是這般如海水般的漩渦。在那裏，一切都無法逃離，包括那些能被觀測到的粒子，包括命運。
不過這回光之伊格尼斯倒是猜錯了。那根本就不是什麼黑洞，他只是存着這樣的第一感而已。在試探性伸出些數據鏈後，這位可能是目前人類社會里最聰慧最強大的AI登時僵在原地。
那東西根本沒有任何加密，任何人都能連接並讀取其中的內容。他看到了什麼？他根本什麼都沒看到，卻又什麼都看到了。AI的世界與人類的世界截然不同，即使身爲人類的草薙仁此時正身處AI的數據世界裏，他也完全無法理解一個算法、一點數據、一些程式對伊格尼斯的意義。那是叩開門的磚頭，投石問路的石子，只需要沿着給定的一條路線計算下去，許多問題都能迎刃而解，許多疑難紛紛不攻自破。伊格尼斯是什麼？那是普羅米修斯盜竊來的星火，無私地贈與人類；那是人類對文明高度發達的不安，也是一位驚世駭俗的天才的精神寄託。光之伊格尼斯當然想過己身的起源，現在他完完全全明白了：爲什麼伊格尼斯需要搭檔，需要決鬥，需要存在。
但草薙仁也看到了光之伊格尼斯難以感同身受的東西。那是人類從古至今的進化歷史，如一幅畫卷般攤開在他面前，無聲地娓娓道來。起先是猿類，進而直立行走，使用工具，掌控火源，羣居，產生文字，創造文明。他本該理解不了這背後的深層含義，但草薙仁就是理解了，他甚至能直接概括出這整個歷史的精粹：必然。那不過是必然發生的事情，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但連這命運的必然也要在這小小的黑點面前坍縮，或許消弭無形。那到底是什麼？
“草薙仁。我覺得我需要告訴你，這個東西究竟是什麼。”光之伊格尼斯的聲音把草薙仁拉回了神，他的AI搭檔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凝重。“但，我覺得我可能做不到。”
“做不到？”草薙仁皺眉。
“我無法確保我的描述能精確而詳盡的定義這個鬼玩意兒，更無法確保我的理解能否原原本本地傳達給你。”光之伊格尼斯雙手抱胸，懸浮在草薙仁手腕部的決鬥盤上。“它……什麼都不是，但他又什麼都是。”
草薙仁凝眉苦思：“所以它是一個原型？我是說，尚未開採過的璞玉那種。”
“可以這麼說。它描繪了一種美妙但也很可怕的可能性：讓AI擁有意識，成爲——照你們人類的定義——強人工智能，甚至超人工智能。”
“總之很厲害就是了。”
“……等等，你現在不算擁有意識嗎？”草薙仁低頭看他，面無表情。
光之伊格尼斯似乎沒察覺，很煩躁地揮了揮手：“啊，我等伊格尼斯是特殊的。雖然按照理論，確實算作‘擁有意識’的範疇，但這‘意識’的來源非常複雜，基本不可複製。可以說，我們之所以存在，很大一部分原因要歸於這玩意兒。”
“這個……點？”
“叫它‘奇點’。想想如果世界上的AI全部擁有了意識會怎麼樣？他們不需要進食來維持生存，可以無窮盡地活在網絡世界之中，而人類甚至連殺死它們都極爲困難。”光之伊格尼斯語調諷刺，“而這就是到達奇點後會發生的事情。”
草薙仁想到剛剛那張長長的畫卷，仍然覺得這整個事件從始至終都極其荒謬：“可是……這似乎是必然發生的啊？照它給我呈現的姿態。”
“必然？”光之伊格尼斯笑了一聲，“怎麼可能？現在停止研發，什麼事都不會有了。”
但他一下子冷靜下來：“‘呈現’？你看到了什麼？”
“不如先說說你看到了什麼。”
“數據，方向。順着這個方向可以計算出很多很多答案。”光直率道。
“……好吧。我看到了人類自古以來的歷史進程。”
光之伊格尼斯落到決鬥盤上，盤腿坐下：“有意思了。不僅這東西有意思，你的反應也很有意思。你居然一點兒不懷疑，也一點兒不警惕？”
草薙仁看他一眼，跟着在望不到底的虛空中盤腿坐下：“懷疑什麼，警惕什麼？不管你想做什麼，只要還在這裏，我們就什麼都做不了。”
光之伊格尼斯一哂：“你倒是坦率。”
接着，他把目光艱難地從那黑點上挪開，擡頭對着自己的搭檔：“你想知道爲什麼你需要不斷的決鬥嗎？”
“根據你的推測，作爲試驗體的我們在決鬥過程中會產生強烈的情緒波動與易於記錄的思想數據，這些被收集起來用作你們伊格尼斯學習的基礎資料。”草薙仁回答。“具體的高科技的部分，你說了我也不懂。”
“……我有種感覺，現在你可能聽得懂了。”光之伊格尼斯垂下頭，一會兒又看向那個黑點，顯然是在飛快地思考。黑點已經擴散到了籃球大小，卻就停在那裏不再變化。沒過多久，他再度開口，“不如，來決鬥吧？”
草薙仁“喲”了一聲：“這裏？現在？”卻沒問爲什麼。
光之伊格尼斯點頭：“通過決鬥，你應該能理解得更深刻吧。”
“可是，你連卡組都沒有。”
“我可以通過奇點創造。通俗地說，這個奇點所蘊含的能量非常龐大，並且沒有經過加密。決鬥是引出它能量的方式，而生成一副屬於我的卡組完全是小菜一碟。”
仁若有所思：“那……我也可以利用嗎？可以借用它的力量……‘創造’出我卡組裏原本沒有的卡？似乎很有趣。”
“正是如此。”光點頭肯定，“不僅如此，我也說明白些。如果這能量——這裏邊的算法能爲我掌控，我應該能極大程度上推進超人工智能的現世。那時候，人類可能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