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世人認爲不祥、污穢與不潔的東西,可在她心裏,也只是個命運悽苦的孩子。
整個過程,她都不忍心看那孩子一眼。
但她沒有害怕。
有的只是心疼。
心疼小姑姑,也心疼這苦命的表妹。
處理好後,承天觀弟子靖心將孩子抱在懷裏,她說:“大少夫人放心,我會帶這孩子回承天觀,請求師父做法,送她最後一程。”
“多謝。”沈氏謝了一聲,便哽咽得說不出話。
過了許久,她才平復些許,而後問大夫:“小姑姑的情況,今日能移動麼?”
大夫回答:“血已經止住了,情況也已穩定下來,若是用老參吊着氣,再用軟轎慢慢擡回去,沒有太大問題。”
沈氏吩咐:“阿荇,去告訴轎伕,把轎子直接擡進來。”
近身侍婢水荇道:“小姐,趙家人會不會阻攔?”
沈氏搖頭:“他們不會,因爲他們不敢。在別人風光時阿諛奉承,在別人落魄時落井下石的人,多半都沒有什麼膽子,只管擡進來便是。”
要是這趙家有骨頭,豈會讓她見到了小姑姑。
所以他趙家不敢!
安排好一切,沈氏再也沒有開過口。
牀上的白晨霜面色灰敗,氣若游絲,滿身的血跡也並未處理,就像個血人一樣。
她就這麼看着,越看越揪心,越看越心痛。
就好像有一把又鈍又鏽的刀,在她的心裏一點點割着。
就算小姑姑不是白家的女兒,也不該被如此對待。
這世道女人本就命苦,絕大多數都依附着男人存活,命不好遇到趙襄這種男人,當真是沒有半點活路。
沈氏偏過頭抹了抹眼角。
其實她已經很久沒有哭了,只是在夜深人靜身側無人時,纔會爲令她思念入骨的夫君與孩子哭泣。
但不知怎的,見到小姑姑的模樣,她半點都沒法子,根本就忍不住。
不一會兒,轎子便來了。
誠如她所料,趙家不敢阻攔。
本來趙家也不大,轎子來到這裏,並未用去多少時間。
大夫把一片老參放入白晨霜的口中,令她含\/着吊氣。
“小姑姑,我們回家。”
沈氏伏到白晨霜的耳邊,輕聲細語。
話音剛落,她彎腰抱起白晨霜,把她抱出屋子,而後輕輕放入轎中。
柔弱的她,早已渾身力量。
因爲柔弱扛不起這個家,給不了遠方的兒子依靠。
她只有逼自己變強這一條路可走,這樣在前方出生入死的人,纔沒有後顧之憂。
轎子緩緩前行,每一步都走得極穩。
一行人向門口走去,直到走了一段距離,才聽到趙老太太氣急敗壞的咒罵聲。
能養出趙襄那種兒子,這老太太又能精明到哪裏去?
總歸又是個色厲內荏的廢物罷了!
靖心護送他們到門口,便抱着那可憐的孩子去往承天觀。
沈氏帶着白晨霜歸家前,衆人早已聚在廳裏,滿心焦急地等待。
直到看到沈氏回來,才鬆了口氣。
白惟墉被林氏扶着迎上來,纔開口,聲音便哽咽了:“好孩子,我的霜兒怎樣了?她還好麼?”
和天下所有疼愛女兒的老父親一樣,有着慈愛與脆弱的一面。
沈氏“砰”地跪了下去,跪在白惟墉面前請罪:“祖父,對不起,我去晚了,只能保住小姑姑,卻保不住那苦命的表妹。”
林氏一聽,竭力般向後退去。
像是瞬間被抽乾了力氣。
可儘管如此,她也沒有僭越她的身份,立即拋下一切去心疼女兒。
只是那淚水再也剋制不住,一滴接一滴滾下來。
幾位嬸嬸和姑娘們,都不約而同急紅了眼。
白惟墉艱難地彎腰,扶起白家此時的支柱:“好孩子,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無論是母親,還是白家的掌宅夫人,你都做得很好。”
林氏也扶起沈氏,泣聲感謝:“大少夫人,此番多謝你。”
這一聲誇讚,沈氏當得。
白家驟逢變故,沈氏毫不猶豫把幼小的孩子推到責任之下。
身爲母親,她給予孩子的不是溺愛,而是怎麼去獲得成長。
白明微出征之後,白家舉步維艱,也是她周旋於各方勢力中,撐起白家不落。
身爲當家主母,她用手腕與決心,踐行了她應肩負的責任。
這一聲稱讚,她當得!
二嬸攥緊拳頭:“趙家這羣小人,昔日是怎麼諂媚討好的,現在白家纔出了事,他們便這般對待我們白家的姑娘!”
幾位嬸嬸也是氣憤不已,姑娘們更是憤怒難當。
但因爲白惟墉在場,他們好歹剋制情緒。
否則提劍殺向趙家,她們也不是不敢!
沈氏道:“那趙襄的十根手指,已經被我廢了,若是運氣不好,只怕日後連筷子都拿不了。”
白惟墉立即道:“廢得好!我捧在手心的女兒,嫁到他們趙家,他卻不好好疼惜,只廢手指都便宜他了!”
衆人也露出稍許解氣的神色。
在大家說話時,轎伕已把白晨霜送回房間,交給大夫好生照顧。
林氏見轎伕擡着空轎子經過,走過去悄悄掀開轎簾看了一眼。
見到那轎子裏的血,她直接嚇得跌坐在地上。
她緊緊地攥住衣襟,心痛到極致。
白惟墉顫巍巍地走向她,卻被她阻止:“老爺,求您別過來。”
說着,她催促轎伕快些離開。
“林氏,你起來。”白惟墉親自去扶她。
林氏受寵若驚,連忙起身扶住顫巍巍的白惟墉,本來想說些什麼,卻被眼淚堵了回去。
見到她這個樣子,白惟墉也大概能猜出她在那空轎子裏看到了什麼。
末了,白惟墉道:“都別在這裏杵着了,想必你們已經擔心壞了吧,都先去看霜兒,我有話同林氏說。”
衆人紛紛離開,廳裏只剩下兩位老人。
白惟墉示意林氏坐下,就坐在他旁邊的位置上。
林氏連忙搖頭:“老爺,妾身不敢僭越。”
白惟墉拉過她的手:“讓你坐你就坐,我的話你也不聽了麼?”
林氏戰戰兢兢地坐下。
那椅子像是放了個火盆,她根本坐不安穩:“老爺,您有什麼話就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