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的局,是權植攢的。
當時,權植還在上升期,盡心盡力,左右逢源。
偌大的包廂中,陌生的面孔中有幾張熟悉的臉。
賀榮麟,秦婉君,曹國利……
這些人,在權植之前的聚會上,虞傾見過。
但哪一次都沒有像現在這般的叫她恐懼,年幼的她死死地抓着虞曼琳的衣袖,生怕會像之前的無數次一樣,將她推到衆人視線的焦點處,並說,“給叔叔伯伯們表演個節目吧。”
她害怕,小小的身板不住地顫抖着。
但沒人會在意她,虞曼琳煩躁地扯開她的手,壓低聲音警告,“待會要壞了我的事,我剝掉你一層皮。”
虞傾猛地打了一個寒顫。
這時,包廂大門敞開,從外面走進來一箇中年男人,頭髮有些斑駁,氣勢駭人,眼神如刀刮一般地在圓桌上掠過。
觸及那銳利的視線,虞傾本能地閃躲。
“死丫頭,低頭!”虞曼琳扯了一下虞傾的胳膊。
虞傾慌忙低頭,卻不小心碰到了餐桌的杯子。
嘩啦一聲,杯子砸地。
包廂猛然一靜,衆人的視線齊齊聚在虞傾的身上。
頓時,她嚇的六神無主,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虞曼琳也慌了,她連權植都得罪不起,怎麼敢得罪這樣的大人物。
她偷瞄了一眼權植,權植溫和的眼中淬着寒意,彷彿下一秒就要將他們母子扔進壁爐燒成灰燼。
虞曼琳渾身顫抖地囁嚅着。
年幼的虞傾早就被虞曼琳的暴力毆打給嚇出條件反射了,發生這樣的事情,她像在虞曼琳面前求饒一樣,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稚嫩的聲音透着絕望和無助,眼淚吧嗒不停的往地上掉。
但在場沒有哪一個人替她說一句話,甚至還有一些看戲的。
虞傾的額頭都快磕破了皮,高高在上的那人才說了一句話,“小事一樁,起來吧孩子……”
虞傾不敢動。
“薄老叫你起來。”權植的聲音透着不悅。
虞曼琳連忙將虞傾拎了起來,對着薄老連連鞠躬,“對不起薄老,孩子不懂事。”
薄老輕飄飄地開口,“那就把懂事的帶來。”
虞曼琳有心攀附,權植卻不給她這個機會,直接將他們娘倆趕了出去。
虞傾破壞了虞曼琳的計劃,虞曼琳怒不可遏,逮着她就是一頓毒打。
末了,扔下她就折身回了包廂。
虞傾渾身是傷,疼的不能走路,便偷偷地躲在花園的牆角掉眼淚。
在那裏,她第一次見到了宋硯青。
那個故作冷傲,眼神卻滿是善意的小少年。
那樣的宋硯青,是她從未接觸過的一類人。
她微縮上前,不敢應聲。
短暫一瞥,扯出了他們未來二十年的糾纏。
那天的聚會結束後,虞傾從虞曼琳的口中得知,她被趕走之後,權植又帶了一個更乖巧機靈的進去。
往事翻涌,揭開了塵封的過往。
關於宋硯青,也關於她那不堪的童年。
虞傾臉色白的駭人。
不遠處的江逾白一瞬不瞬地盯着虞傾,眼神掙扎而又痛苦。
虞傾眨了眨眼睛,從那絕望而又骯髒的回憶中抽離,僵硬地看向江逾白。
她渾身都在細細密密地顫抖着,蒙了一層水霧的雙眸,破碎而又倔強。
“那個名字……你再說一遍。”
剛纔江逾白已經說的很清楚了,但面對這樣的虞傾,他有求必應,即使虞傾叫他去自首。
灰白的脣間發出虛弱的聲音,他說,“薄孟輝。”
這三個字如巨石一樣地砸下來,虞傾臉色煞白,踉蹌着後退,“你……你確定?”
其實在回憶中已經有了答案,但是她還想自欺欺人再問一次江逾白。
江逾白抿了抿脣。
宋硯青背後的人,他一直都有猜測,就是薄孟輝。
但這樣殘忍的真相,江逾白不忍開口。
尤其宋硯青還躺在重症病房中,昏迷不醒。
虞傾卻執着地想要一個明確的答案。
她問,“真的是……薄孟輝?”
江逾白猶疑着點頭,“是,權植……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如果連權植都只是棋子,那他手中的棋局得多大?
虞傾不敢想象。
她深深地閉了閉眼睛,“所以那日在洛城,引爆炸彈的人……就是薄孟輝的人?”
儘管只是猜測,但只有薄孟輝有這樣動機。
“……很有可能。”江逾白說。
薄孟輝下了這樣大的一盤棋,不可能因爲棋盤上小小一隅就毀了整個棋局。
關鍵時刻,棄子纔是求生之道。
從薄孟輝找上宋硯青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準備用宋硯青的手處理掉手下逐漸失控的權植等人了。
其心思……還真是縝密。
虞傾嘴角掠過冷然的笑意,眼眸中迸射着憤怒的火光,“這件事,秦婉君知道嗎?”
江逾白一怔,隨即沉默。
顯然,秦婉君是知道的。
她冷嗤一聲,對江逾白說,“謝謝師兄。”
江逾白眼瞼微顫,欲言又止。
半響之後,他終於啓脣,“傾傾,可以抱我一下嗎?”
虞傾掀了一下眼眸,冷靜地看着他。
發生了這麼多的事,她和江逾白不可能再像從前一樣,假裝若無其事。
江逾白卻堅持,近乎用乞求的語氣說,“就一下。”
“師兄……”虞傾在猶豫中拒絕。
“傾傾——”
虞傾天生耳根子軟,就在她準備上前一步的時候,江逾白突然從輪椅上摔了下來。
愣了一瞬,虞傾大喊,“師兄——”
江逾白伏在地板上,鮮紅的血不停地從口中涌出。
極力地剋制着暈血的眩暈,虞傾扶起了江逾白。
“師兄,你撐住!”
虞傾扯着嗓子喊醫生。
江逾白掙扎着抓住虞傾的手腕,斷斷續續地說,“別……別折騰了。”
在洛城的遊輪上,他就沒想着活下來。
在醫院的這些天,已經是他賺到了,而且,他也見到了虞傾。
在這骯髒的命運中,能有虞傾,已經知足。
胡亂地擦掉自己嘴角的血,他看向虞傾,“讓我,把話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