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屋,關門,轉身。第一秒,我愣住,第二秒,我大駭,第二點五秒,快蹦出“鬼”字的嘴被一隻大手封死。還是那隻冰涼的手,我無意識打了個寒戰。
“哎呀呀,被我嚇過兩次,這一次還是被嚇到了?”來人扶額作“孺子不可教也”的嘆息狀。我鎮靜下來,扯掉他的手,萬分冷靜,道:“說吧,你的目的。”來人一張笑臉燦若桃花,道:“這都被你看出來了!嗯,我的目的是什麼呢?啊,想起來了,前兩次我們都是偶遇,這次我可是專程來找你的。”
“找我作甚?跟你這隻鬼又不熟。”我冷哼一聲,說他是鬼,但經我親身試探,是人無疑。
誰知來人立即換做一副梨花帶雨的可憐樣,怨嘆道:“真是隻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啊!你說我哪點比不上他了,說啊說啊!”末了,還扯住我的衣袖作撒嬌狀。我惡寒,這人小孩兒嗎?抽出衣袖,我沒頭沒腦問他一句:“你貴庚?”他可能沒料到我的話題轉得那麼急,一愣後方纔回我:“弱冠之年。”
“哦,二十啊”比我實際年齡還小一歲呢,“你哪家孩子,你媽怎麼不叫你回家喫飯去?小心姐姐我把你當弱智兒童給拐賣了,換到足夠的錢,我就可以和小環馬上離開這裏出去逍遙遊天下,想想還真令人激動萬分呢!”
“孩子?”他大愕,跳身遠離我,繼而恢復平靜,只是臉上慵懶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冷漠。我心中忽起一絲懼意,變臉也沒他快,是個學川劇的好苗子。
“看來,你真的出現了。”那人勾起一抹笑,本來清亮的眸子瞬間被陰霾籠罩,我只覺寒意四起。難道?他知道我真正的來歷?“什麼意思?”我只能強作鎮定,雙腿卻不自覺往後挪了兩步。
“滿賊奪我大明江山,吳三桂開城迎敵,逼得皇上自縊,我朱氏家族被誅殺殆盡……爲報此血海深仇,我潛入平西王府數年,就是爲了等你,可助我光復大明江山之人。”
張嘴,竟發現自己有些口喫:“開……開什麼國際玩笑,我一介弱女子,光復一個江山?你信嗎?”等到了不是該高興嗎?但他的表情只傳遞一個信息,我性命堪憂。
危險的氣息撲面而至,我萬分驚駭,這種感覺從未有過,只想逃離。那人突然露出嗜血的笑容,瞬間移到我面前,我還來不及退後,脖頸已被強力扼住。
空氣逐漸稀薄,絕望壓頂而來,張嘴,卻吐不出一個字節,我睜大眼睛瞪着他。“很好奇我爲什麼會對可以助我之人下殺手?唔,那是一個祕密,你……消失吧!”
喉頭越來越緊,好難受,也許,能回家也說不定呢!認命地閉上眼,闔眼之際,我只覺眼前這張臉好猙獰好恐怖……
“誰,執我之手,斂我半世癲狂;
誰,吻我之眸,遮我半世流離;
誰,拂我之面,慰我半世哀傷;
誰,攜我之心,融我半世冰霜。”
是誰,在耳邊一遍又一遍輕輕哼唱?我緩緩睜眼,可入目皆是白茫茫一片。
“不生不滅
不垢不淨
不增不減
是故空中無色
無受想行識
無眼耳鼻舌身意
無色聲香味觸法
無眼界
乃至無意識界……”
吟唱轉爲梵唱,千百聲音重疊,帶着濃重的迴音,直攪得我頭痛欲裂。我不知道身在何處,更不知道年月。甚者,我不知道——
我是誰?
我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你本觀音蓮花座上三瓣金蓮,每日聽得觀音誦經,汲得靈氣,修行千年,元神匯聚……”
“十世輪迴,每世必須經歷改命之苦……,除非……”
“此世的使命還未完成,即便他人強行趕走你的魂魄,你也無法回家……”
一個雄雌莫辨的聲音緩緩在耳邊響起,每句話彷彿都沒說完,卻都戛然而止。
“回家……回家……”尾音依舊在迴盪。
回家!?我知道我是誰了,我是明月,平西王府的卑微婢女!不,我不是明月,是來自21世紀的一縷孤魂,機緣巧合,來到300多年前的明末清初,只有替明月改變了命運才能回去。
眼前的濃霧向兩邊散去,我看到了我的身體,的確是我的身體,而非明月的。我身上依舊穿着那日消失時穿着的深藍色呢絨大衣。可是爲什麼,我雖然站立着,卻沒有腳踏實地的真實觸感?不經意往下一看,下面竟然是林立的高樓,我竟是懸浮在高空中!
這個發現讓我驚慌失措,墜落的恐懼席捲而來。但是,我卻依然穩穩地漂浮在空中,甚至可以上下左後前後任意方向隨意移動。難道,我回家了?這是我生活了21年的城市啊,三十幾層樓高的鐘樓就矗立在我不遠方。
我喜極而泣,心心念唸的家就在腳下。我用意識控制着行動,往下緩緩落去,可是當落到一半的時候,卻再也下去不了,同時腳踏之處從觸點開始仿若有個平面像漣漪一樣一圈圈擴散開去,確實有個平面,或者說是結界阻擋了我。結界從我觸碰起便一直隱約散發着螢光,隔斷了我和我的世界。
爲什麼會這樣?既然不能回家爲何將我帶回我的世界?到底是誰在幕後操控着一切?什麼三瓣金蓮,什麼十世輪迴,什麼改命之苦,難道真的有個神的世界?不,這太荒謬了,怎麼可能會有這種虛幻的東西。
我就着結界蹲下身子,抱住頭,到了崩潰的邊緣。神啊,如果你們真的存在,爲什麼要這樣戲弄我?你們可瞭解身處異世的孤寂與恐懼,每當夜深人靜,一想到我身邊的人我周圍的事物其實早在幾百年前就消失,早就被時間的洪流淹沒,我就感到無比恐慌。過去的世界是毫無意義的,我在那裏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此世的使命還未完成,即便他人強行趕走你的魂魄,你也無法回家……”
那個聲音是這樣說的,難道,因爲無法解釋,我必須相信了嗎?我擦乾臉上的淚痕,就在剛纔,那裏相繼留下喜悅的淚和悲傷的淚。
因爲我是被那個妖孽男人扼喉而魂魄離體,所以才無法正常回到我的世界。想想依舊後怕,死亡的滋味我再也不想嘗試第二次,那些放棄生命的人該是用怎樣的絕望來填滿放下一切的勇氣啊!
遠處一些在空中凝結的黑點吸引了我,我移近身體,發現那竟然是一羣南飛的大雁,它們居然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保持着揮動翅膀的姿勢一動不動,而且沒有因爲地心引力墜落到地上。這,說明什麼呢?我擡頭望向遠處的鐘樓,時間是三時二十六分,我清楚地記得那日關閉電腦時是三點整,之後不久就到了那裏,難道說,自我消失那一刻起,這個世界的時間便停止了?爲了驗證我的說法,我一瞬不瞬盯着大鐘,約摸有五分鐘,但分針的位置依然指向原處。
我爲這個發現感到高興,這說明,爸爸媽媽憂心如焚四處張貼尋人啓事的情景並未出現過。可是,我這種尷尬的情況,自己的世界進不去,過去的世界回不了,難道我就這樣遊蕩下去,直到所謂的“神”來相救?
世界安靜得出奇,我只能聽到自己呼吸的聲音,我環抱着手臂,試圖減少恐慌與彷徨,然而就在這時,我聽到了其它的聲音。那聲音彷彿很遠,又覺得近在耳畔,一遍一遍,
明月,明月。
就在一瞬間,身體背後一股巨大的吸力將我向後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