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詭祕邊界的探求者 >第七十六章 公平、差異、矛盾
    “是嗎……那麼法院的意義是什麼?”

    “通過審判活動懲治犯罪分子,解決社會矛盾和糾紛,維護公平正義。這就是法院的意義,而律師、檢察官、法官,都是爲了維護公平正義這麼一個目標而行進。”

    “既然目的相同,那麼律師和檢察官又有什麼區別?爲什麼要站在對立的兩面?”我無意間接續發問,“法院能夠維護絕對的公平嗎?”

    而父親對此沉默了一會,接着回答道:

    “檢察官的目的是指控被告對被害人造成的罪行,而律師的目的是反駁檢察官的指控,約恩……你仔細想想,如果只存在一方,那麼又會怎麼樣呢?”

    “唔……”我思索一番,猜測性地詢問道:“沒有人維護被告的權益?沒有人維護被害人的權益?”

    “正是如此,”父親微微頷首,接着往下說,“每個合法公民都應該享有應有的權益,即便是罪犯,也應有對應的人權,不會因爲犯了罪,就被剝奪所有的人權。”

    “被告做了錯誤的事情,就應該承擔相應的責任,但對於他沒有做過的事情,就不能強行扣上無需有的罪名。”

    “是嗎。”我若有所思地喃喃道,“這就是公平?”

    “是的,‘公平’並不偏袒向任何一個人,它沒有善惡,也並無仁慈,但法律並不意味着完全公平。”

    “爲什麼?”

    “因爲絕對的公平,不存在。”

    “不存在?”

    “人是有差異的物種,身高、體型、髮色、膚色,這些事物生來就有差異,這就是先天差異。”

    “而後天的接觸到的知識、認識,並不全然一致,家庭環境、生活條件,諸如這些,就是後天差異。”

    “先後天差異疊加在一起,你說,存在着絕對的公平嗎?”

    年幼的我勉強理解這些話語,隨後默默言道:

    “嗯,我想不存在吧。”

    “人生來不平等,而由不平等的物種所制定的法律法規,永遠只能接近公平,但不能完全抵達公平。”

    我沉思一會,接着疑惑地問道:

    “絕對的公平真的不存在嗎?”

    父親並未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反問道:

    “你爲什麼會想去追求絕對的公平?”

    “咦?”我確實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追求公平正義不應該是做一個好人的準則嗎?

    沒等我開口,我的父親接續說道:

    “有的人喫喝玩樂,有的人凍死街頭,有的人在富貴榮華里享用人生,有的人在血汗工廠中慢性死亡,所有的這一切,都源於‘差異’,而‘差異’是任何物種所具有的,這也就決定了人類的侷限性。”

    “這……似乎聽起來很糟糕。”我搭話道。

    我也在去年去過一趟“黑陷窩”,雖然是和親哥跟他的兄弟一同坐馬車在那裏兜轉一圈,但我還是被貧民窟裏的樣子所嚇到了。

    泥濘不堪的道路、髒兮兮的磚牆、外表骯髒的醉漢、爭吵聲不斷的街巷、無處不在的臭味。

    我看見了在充斥着污穢的垃圾中翻找尚能一食的老人,看見他們將腐爛的蔬菜如獲至寶一般從垃圾中挖掘出來。

    也看見了跟自己年齡相近、衣衫襤褸的孩童,圍繞着發酸腐爛的水果,像是蒼蠅一般,從中挑出可以喫的部分,將之放進口中,這個過程沒有猶豫,沒有遲疑,只有理所當然和習以爲常。

    我開始質疑他們到底是人……還是其他的物種。

    雖然並未在那裏行駛太久,但貧民窟裏的可怕圖景依舊給年幼的我帶來了很大的心理陰影。

    而後來母親聽到哥哥帶我去這種地方兜風,揪着他的耳朵痛罵一頓,也沒讓我感到快慰,在我的心裏,那副髒污的畫面如夢魘一般糾纏着我。

    “雖然聽起來很糟糕,但絕對的公平,或許會更加糟糕。”

    “人生來就有高低貴賤,正因如此,人與人之間天生就存在差異。”

    “一位古沫河大哲學家亞涅撒利昂說過這麼一句話——差異越大,矛盾越大。”

    “人與人之間的矛盾會上升成社會的矛盾,而社會的矛盾又會發展到國家的矛盾,在矛盾的影響下,一場戰爭將會開始,一場革命將會拉開序幕。”

    “如此循環,腐朽的舊制度會被推翻,嶄新的紀元又會開啓,人類文明會在歷史的浪潮下不斷推進。”

    “這一切都來源於‘矛盾’,如果沒有‘矛盾’,那又會如何?”

    我思索一番,回話道:

    “人類文明已經抵達了終點?”

    “在這個終點,一切都歸於平等,再也沒有任何差異,那麼人類,還算得上是人嗎?這個種族不會再有任何的矛盾,也不會有任何的發展,如同一塊死得不能再死的石頭一般,喪失了全部生命力。這是終點?還是起點?”

    我被父親這個問題所難倒了,低頭無言以對。

    終點?起點?我也無法想象一個完全公平的世界會是如何……人與人之間不再有差異,也不再會有矛盾……壓根無法想象出來這樣的人類,會是怎麼樣的姿態,但應該不會再有貧民窟裏那麼可怕的圖景出現了吧……

    “而絕對的公平,也意味着人會放棄追尋公平。”

    他接着往下說道:

    “這位亞涅撒利昂還說過那麼一句話——世人並不追求公平,只追求比別人更公平。即便是近一千年過去了,這句話依舊在此時適用,真是很有哲理的一句話。”

    “聽好,約恩,即便如此,終究會有人去追求公平,貫徹正義。”

    “正是因爲不完美,人才會去追尋完美。”

    “嗯。”我雖然不太理解,還是默默地將這句不明覺厲話記在心中。

    而這時母親摸着我的頭,問道:

    “約恩長大了想做什麼呢?”

    “啊……我長大了……”幾個人物形象依次在我心中閃過,接着逐個排除,而留下來的圖景只有一個——身着藍色正裝,目光如炬,口舌若刀槍,以槍銃貫穿真實,以刀刃捍衛正義,在法庭上戰無不勝的形象。

    比起軍官、教師、商賈,我更想成爲父親那樣的檢察官。

    但我總是覺得有些放不開,大概由於是大多數內向孩子特有的害羞,心中的話語終究是沒有說出口。

    不過母親也並未追問。

    而父親最後對我說道:

    “做什麼職業並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那顆正直的心。”

    “有心,你纔會明白自己該做什麼,能做什麼,想做什麼……”

    噼啪噼啪……

    這並不隸屬於自然的聲響打斷約恩的思緒,他舉目看向聲音的來源——三個黑衣人舉着傘向馬車走來,期間雨水擊打在傘面上,演湊出另類的清脆聲響。

    來者無言。

    望者靜默。

    唯有雨聲依舊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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