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妖,但也不完全是妖。
他如果是人,那他一定是一代名君,他會是大臨乃至於三皇五帝時代降臨之時就開始算的最聖明的天子,他一定能開創難以想象的盛世願景。
聖君名臣,一代代千古流芳。
他要是妖也好,不知情愛,不知何爲心痛,一生就只爲追求自己的夙願。
可惜他都不是。
陳幺還掐着王妄的咽喉,他身量並不低,只是有些削瘦,那張聖潔的臉髮絲盡散,瓷白的臉龐因爲憤怒染上了一層絕豔:“閉嘴。”
他掙扎得夠久了,他夙夜難寐、他嘔心瀝血,“沒人能擋孤的路。”
王妄不想擋陳幺的路,他就是喜歡他而已,鄉下來的土狗看到了高坐玉臺上的小菩薩,他願意爲他俯首稱臣、他想他長命百歲、歲歲平安。
他低頭抵在陳幺的肩上,呼吸都變得沉重:“等你好了,就能出去走走了。”他知道陳幺沒有情愛,他並不恨他,他就是有些遺憾,他摩挲着撩起陳幺的臉龐的一絲長髮,“東海好大,小心迷路……萬妖窟有片好美好美的鳶尾花……”
王妄走的六年,真的去了好多地方。
陳幺忽然噤聲,他倒不是完全不知道情愛,他就是不太懂:“爲什麼?”他不懂,他真的不懂爲什麼自己現在疼得要死,挖心挖肺的切膚之痛,他還在哭,像個小孩子一樣哭,“我好疼……我好疼啊。”
王妄是想抱一下陳幺的,可他動不了,他很多時候都感覺很無力,小時候他看着他生病,看着他奄奄一息。
他小時候真的好想長大。
可他長大了也發現自己還是沒辦法,他最後笑了下,他很狂,生性桀驁陰鷙……他八歲就知道什麼是抽皮扒筋、五馬分屍,死在他手下的人或妖,以百萬計數,他這樣的人,到最後竟然也是溫柔的。他知道陳幺不知情愛,他知道陳幺不會疼,他以爲陳幺到現在還在騙他,但他還是很溫柔,“不哭了、最後、一次了。你再也、再也不會疼了。”
傀儡是沒有心的,傀儡是不會疼的,他在走的時候不覺得自己疼了,但還是好愛他,“你真好看。”
“……我下輩子、還想、娶、娶你。”
陳幺不喜歡王妄喊他媳婦,天妖生而知之,生性冰冷孤傲……它們傲到什麼程度呢?自天地誕生以來,就沒人知道天妖還能把人煉製爲傀儡。
把和它們交配過的人煉製爲傀儡。
生而知之、擁有着無比美麗的皮囊天妖自詡高貴是天之子,從不屑這份天賦,一直祕而不宣。
它們不需要伴侶,也絕對不會雌伏。
天妖生來爲王。
爲什麼說着一代的欽天監驚才絕豔呢,他們能抓到天妖,他們還能把天妖和三師傅的執念煉製半妖陳幺。
陳幺不是天妖,沒有天妖那麼孤傲,他是人,是人就可以不擇手段,把王妄練成傀儡,他就掌控了普天之下最強的相師。
無雙的智謀和無上的武力,他馬上就能實現畢生的夙願。
王妄問他爲什麼不早告訴他?
陳幺不敢。
天下人都要殺他,他爲什麼要信王妄不會殺他,他又不是瘋子,他又不是王妄那個瘋子。
“我好疼。”
傀儡不會回答。
陳幺抱着臉,哭着大笑:“孤不悔、孤不悔。”
“孤……不悔。”
“孤不悔。”
王陸察覺到變數匆匆趕來,但他趕來卻什
麼都沒看到,福壽殿就一具服毒自盡的身體,他借接天機演算,只能算到陳幺在福壽殿說着孤不悔。
辰帝說了一萬零一聲孤不悔。
……
王陸再想往下查,就什麼都查不到了,辰帝失蹤了,他小師弟也失蹤了。
兩個活人就這麼沒了。
王陸一直沒放棄尋找,可天下蒼茫,他能往哪裏找他的小師弟?
衛賢知道了消息後恐慌了一段時間,陳幺不死,他心難安。他還一度是懷疑王陸他們把陳幺藏了起來,但幾次交鋒都沒個結果,他也只能接受現實。
陳幺的身份見不得光,衛賢和王陸雙方默契地讓辰帝病逝了。
衛賢其實也想讓王妄病逝的,但王陸不同意,他堅信他小師弟沒死。
天元八年,辰帝病逝,同年,大臨殺神王妄對外宣稱閉關。
還是天元八年,歲末,欽天監大師傅衛賢從宗室抱一子繼位,親自教導幼帝。
……
……
山神廟。
陳幺咳嗽得愈發厲害了,他的衣服早就破爛的不能看了,昔日喫穿用度無不精細的天子落魄得像乞丐一樣,他在柴火堆旁烤火:“齊哥啊。”
系統擔憂地看了眼外面的昏沉的天色:“冷嗎?”它看了眼在一旁站着、一動不動的王妄,“叫他抱着你吧。”
“不要、咳、咳咳。”
好一陣咳嗽聲後陳幺才安靜下來,他的臉髒兮兮的,“齊哥啊,我要死了。”
系統希望陳幺早死早超生:“你是該死了。”
陳幺撇嘴:“好無情,好冷酷哦。”他攬了下衣服,把自己裹得更緊了些,“他什麼時候才能恢復過來?”
陳五幺不是真的妖,他有情,有情就會後悔。
“一年兩年、或者是十年、百年?”
系統也不確定,“你還是第一個想逆練傀儡的天妖,哦,不,你是第一個想逆練的傀儡的半妖。”
“能就行。”
陳幺搓手,“我就是擔心會失敗。”他不是天妖,他是半妖,他雖然繼承了天妖的天賦,但也不是完全繼承了,天妖出手逆練應該沒什麼問題,但他是半妖,很可能會出問題,“你說他活過來後會不會變成個傻子?”
系統推算了下:“不排除這種可能。”他見陳幺又皺眉,“不過你是在我的指導下逆練的,應該不會出現他變成傻子的極端情況。”
陳幺稍稍放心,他是真的有點難受,鼻塞臉紅:“我是不是發燒了?”
系統給他量了下:“是有點熱。”
陳幺這才覺得自己真的該死了,他這破爛身體是挺不過這場風寒的,他扭頭看着王妄,嘆氣託下巴:“想我一生英明、機關算計,竟然栽在這麼一個蠢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