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鎮撫司的詔獄裏，洪平星手中拿着那復刻出的天命通寶，冷冷問道。
此時，悟能和尚早已被綁在木馬上，動彈不得，只得挺着一個大肚子嗚呼哀哉：
“我說洪百戶的，貧僧跟你說多少遍了，這塊是假的，假的，佛爺我被騙了啊，哎，也怪佛爺被貪念蒙了眼，臨走時忘記查看，我說那小子怎麼那麼爽快，氣死爹了。”
悟能和尚一句話換了四個稱呼，洪平星聽着嘴角都抽了抽。
若是隨便拎一個人過來，誰能想到這是當代靈光寺玄空大師座下二弟子。
話說這玄空大師的三個弟子一個比一個奇葩，哎……
嘆了口氣後，洪平星敏銳發現自己自己的思想似乎跑偏了，趕緊咳嗽了一下，裝作兇狠的模樣問道：
“還想騙本官？你說是假的就是假的，真當本官是傻子嗎！若不從實招來，信不信本官讓你嚐嚐這木馬的滋味！”
悟能和尚此時只感覺胸口一悶，一口老血都要噴出來了。
這什麼世道啊，講真話還沒人信了。
“這真的是假的啊。”被綁在木馬上的悟能已經不想爭辯了。
洪平星眼中有光閃爍。
能官至百戶，自然是經歷了不少案件。
多年的審訊經歷讓他知道，這和尚說的怕不是假話。
可惜了，自己奉命跟蹤那東瀛男女多日，原本以爲可以有所建樹，誰知卻撲了個空。
其實不僅是那東瀛男女，所有通過官方途徑進入大梁京都的外國人，都被納入了錦衣衛的監視之中。
只不過優先等級不一罷了。
不過，就算知道對方說的是真話，洪平星還是揮了揮手，兩名錦衣衛立刻從黑暗中竄出，來到木馬前。
“悟能大師，如若再不交代，本官可真的要不客氣了。”洪平星冷冷道。
兩名手下也是立刻做出了要行刑的模樣。
那悟能和尚估計是哀莫大於心死，聞言竟是梗起了脖子，喊道：
“你來啊，你來啊，佛爺是靈光寺十九代二師兄，佛爺的師伯是當今國師，有本事你就動刑，看是佛爺倒黴，還是你們錦衣衛倒黴。”
看着這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洪平星也是轉過了身，揉了揉皺起來的眉頭。
這胖和尚，還真是難搞啊。
可馬上又轉了回來，臉上在瞬間就露出了森然笑意。
“靈光寺？你認爲靈光寺就能保得住你嗎？你們靈光寺那種所做的勾當……你，好自爲之吧。”
說完，洪平星便帶着那兩名手下，推門走了出去。
“你們兩個好好看守，若是被這和尚跑了，提頭來見！”洪平星威嚴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是，大人！”
牢房中，悟能和尚卻是一臉懵。
良久之後，才醞釀出憤怒的神情。
“呸你個洪平星，咱靈光寺站得穩行的直，阿彌你個陀佛的，污衊佛爺我也就算了，居然還敢污衊靈光寺，貧僧要見皇上，你們錦衣衛通通不得好死！”
洪平星站在門外，聽着悟能和尚近乎罵街般的聲音，卻並沒有動怒，而是浮現出了一絲笑意。
悟能在罵累後便沉沉睡了過去。
沒辦法，就算體質再好，也架不住這一天發生的這麼多事。
從大喜到大悲，再到大喜，又到大悲。
這人生的起起落落落落，還真是尋常人難以接受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悟能和尚緩緩醒來，只感覺自己口乾舌燥，腰痠背痛。
這被綁在木馬上，無法動彈不說，這木馬的棱角還頂着自己的腰，悟能和尚咬了咬牙，正要叫“有沒有水喝，放我出去的”的時候，就聽見牢房門口傳來講話的聲音。
“兄弟你知道不，靈光寺這次算是完咯……”其中一個錦衣衛說道。
悟能和尚神色一變，話到嘴邊，趕緊吞了回去，豎起耳朵聽了起來。
“啊？怎麼可能，這靈光寺可是聖上欽點的國寺，靈光寺的玄智大師更是當朝國師，如日中天啊，嘖嘖。”
“呵，怎麼可能……這是我跟你說，你可不能跟別人說啊。”忽然，那錦衣衛的聲音低了起來。
好在還是可以勉強聽清。
悟能和尚一動不動，安靜傾聽着門外的談話。
片刻之後，那低沉的聲音纔再次響起。
“當然記得，不是要我們查那羣蠻子是怎麼混進來的嗎？我聽說這事被鎮撫大人直接安排給了國千戶，但至今沒有眉目，上面都要問責了，搞不好國千戶要因此而受罰。”
“呵呵，誰說沒有眉目的？”
“哦？怎麼說？”另一名錦衣衛明顯也來了興趣。
“咳咳，這事我就跟你說，機密，前外別外傳，聽見沒。”
“那肯定的，咱兄弟誰跟誰。”
“咳咳……其實關於那羣蠻子如何進城這事，國千戶已經查出一些東西了，你還記得屠有爲不？”
聽見屠有爲名字的時候，悟能和尚突然訝然起來。
“屠有爲？就那個屠大善人，前段時間不是還花了幾百兩銀子去城外施粥嗎？我可聽說這幾百兩銀子大部分都進了戶部口袋，嘖嘖……真黑啊。”
“對對對，就是施粥這件事，昨天國千戶帶人在城外發現了幾具屍體，起初以爲是流民的，誰知道仵作一確認身份，這幾具屍體居然是屠有爲府上的家丁！”
“啊？”
“可當天出入城的名單，那幾人都在列，京城之亂以後，又集體辭去了屠府家丁的工作，說是回家鄉去了。”
“興許是在回家路上死掉的呢？”
外面沉默了一下。
悟能和尚臉上的表情一變再變，最後竟有些驚恐。
他並不傻，相反，他很聰明，通過這些對話已經可以推斷出很多東西了。
什麼叫做都在出入城的名單之內，什麼叫做集體辭去了屠府家丁的工作，回家鄉去了。
這答案明顯擺在了紙面上好不好！
“你是說，屠有爲利用施粥的事情，讓蠻子僞裝成這些家丁的身份，帶他們進城？那幹靈光寺何事？”
外面的錦衣衛說出了悟能此刻的想法。
“不知道了吧？那次施粥是靈光寺牽頭搞的，當時聖上爲了獎賞靈光寺，專門找來了全國最好的工匠，爲其鑄造金身佛像，若是此事被聖上知曉……”
“乖乖，掉腦袋啊。”
牢房中，悟能和尚冷汗直冒。
盛讚之下的盛怒最是恐怖，天子一怒伏屍百萬，若事實真是如此，怕是整個靈光寺都難以承受當今聖上的怒火！
尤其是自己，要知道，施粥那件事，自己也與屠有爲牽過頭。
當時爲什麼就沒感覺不對勁！
就在此時，牢房外的談話突然中止，一陣腳步聲傳來。
“百戶大人！”兩名錦衣衛行禮道。
洪平星揉了揉眉心，道：“把這和尚放了吧，有人來保他了。”
北鎮撫司外，平陽郡主寬大的身體正坐在轎子中，皺着眉頭。
“郡主殿下，那和尚出來了。”候在轎子旁邊的侍女輕聲說道。
平陽郡主掀開簾幕，只見北鎮撫司大門，一胖和尚急匆匆跑了出來，滿臉慌張地就往城外跑，由於動作太急，一不小心，竟摔倒在地上，卻又很快爬起，都來不及擦拭身上的泥土。
這傢伙，這麼急忙是要去做什麼？
平陽郡主皺了皺眉，然後緩緩放下了簾幕。
“阿福，你去跟着，其他人，回府吧。”
幾個力士將轎子平穩擡起，緩緩朝人羣中走去。
而此時，詔獄，洪平星正恭敬地站在姜小白麪前。
“大人之前吩咐的，屬下已經叫人辦了，那和尚急急忙忙出門，估計是回靈光寺了，要不要派幾個好手跟着？”
洪平星有些不解，錦衣衛好不容易查出京城之亂背後的線索，爲何要通過這樣的方式告訴那和尚？
不過，洪平星卻沒問。
因爲，只要是大人交代的，去執行，就好了。
姜小白看着牆上的地圖，緩緩轉過身。
“不必了。”
而後揮了揮手，洪平星便緩緩退出了房間。
姜小白的臉在搖晃的火光中忽明忽暗，忽而露出了一個笑容。
那和尚也是單純，不會想想，如此機密的消息，兩個錦衣衛地位最低的旗官怎會知曉？就算知曉，又怎會在那裏談論。
不過……那兩個老禿驢應該很快就能反應過來了吧？
他們會如何應對？
還真是期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