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依舊是黑沉沉的，看樣子離天亮還有段時間。
也不知道睡着前推進焚屍爐裏的屍體燒得怎麼樣了，應該快燒好了吧。
想着，王大頭子緩緩走到焚屍爐邊，看了看裏面的屍體。
嗯，差不多了，估計再過一會就燒好了。
王大頭子滿意的點了點頭，又看了看趴在一旁睡覺的大黑狗，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了放在一旁的小說話本看了起來。
趴在地上的大黑狗悄悄睜開了一隻眼，鬆了口氣。
還好自己的反應快，要不然就要被抓包了，這不禁讓狗子考慮起來以後是不是得用法力讓王大頭子睡得更死一些纔是？
夜很寂靜，只剩下焚屍爐中熊熊烈火帶來的呼嘯聲。
“這世道很亂。”山間客棧裏，老闆娘一邊喝着茶一邊說道。
她的這句話無疑引起了蘇鏡的共鳴，所以也有了認真傾聽的想法。
“那小廝名爲江海，從小便沒了爹孃，被師父養大，學了一身本事，尤其是偷盜方面，更是登峯造極爐火純青，沒幾年就在江湖上創下了偌大的名頭，甚至房間有傳聞，他出入皇宮也是輕而易舉……”
“但俗話說，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雖然江海行事還算低調，但也遭遇了不少人的眼紅，但那時候的他孤身一人，無牽無掛，那些人想要報復他，也找不到門路。”
“如果一直這樣就好了……”說到這裏，女子喟嘆了一聲。
“可惜後來，他喜歡上一個叫小舟的女子，那是他此生的摯愛，也是他最後的破綻。那些仇家知道後，聯合起來給江海設了個局，將兩人圍困在山裏，小舟爲了保護江海，替他擋住了必殺的一箭。”
“從那以後，小舟死了，江海也死了，他消失了一段時間後找到了我，甘願在我這裏當一個跑堂的。”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自己最愛的女人死在了自己面前，這種傷痛，對於任何人來說，都要用一生的時間去治癒。
“再說說那女孩吧，原本也是個富庶家庭的千金大小姐，父親是當地有名的富商，家族也是當地頗有名望的世家大族。”
“但後來，他父親因爲不小心得罪了當地的知府，被栽贓陷害，安了個販賣私鹽的罪名，一家老小被抓到了刑場，咔嚓砍了頭。”
“小姑娘不知怎麼跑掉了，當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就拿着刀站在那知府的屍體上，問我這些人該不該死，那年她才十四歲。我將她帶回來之後，小女孩發了場高燒，醒來後便忘了以前發生的所有事情，甚至是自己的名字。”
“不過這也算是好事，畢竟不是所有的回憶都是美好的。”女子淡淡說着。
事實的確如此，有些回憶不堪回首，有些回憶甚至會成爲我們的夢魘，總在午夜夢迴時顯現。
“我這裏還有一個廚子，你沒見過，他原本是個和尚，災荒那年屍橫遍野，就連佛寺也是遭了災，糧食沒過多久就喫完了，那些和尚們就開始喫土，喫木頭，但就算這樣，還是每天都有人餓死。”
“但後來一天，和尚們突然發現自己的寺廟裏居然有肉香味，大家去後廚一看，只見鍋中真的在燉肉。”
“此後每天，佛寺裏都會有肉，那些和尚每天喫肉，也終於是沒人再餓死了，沒人去考究肉食哪裏來的，或許是不願去考究。”
“後來有一天，廚子起夜的時候，聽見大殿傳來剁肉的聲音，於是悄悄走了過去，卻看見自己的師父正站在佛像前揮舞着屠刀，案板上，是一具流民的屍體。”
“災荒結束了，師父坐化在了佛像前，廚子也選擇離開了寺廟，來到這山野中，他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師父錯了嗎？我說沒錯，他便留了下來，心甘情願的在我這裏當了一名廚子。”
無常的世道，傾覆的人心。
蘇鏡以爲自己已經見識過那麼多的人間疾苦，不會再爲之動容了。
但驟然聽見這三個故事，心裏還是有些不是滋味。
相比於城南義莊小院裏的時光安寧，這個世界上有着太多的陰暗。
但他也知道，自己救不了所有人。
所以有些故事，聽聽就好了。
老闆娘並沒有講她自己的故事，蘇鏡也自然沒有追問。
“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蘇鏡看着面前堪稱絕色的女子，問道。
女子搖了搖頭：“因爲我看不透你，這個世界上能讓我看不透的人不多，我告訴你這些，便是與你結下了一段因果，雖然不知道未來會如何，但感覺……總不會是一件壞事。”
蘇鏡靜靜看着面前這神祕的女子，想要從對方的表情中看出什麼東西來，得到的，卻只有一個淺淺的笑容。
另一天清晨，喫過早飯之後，兩人便收拾東西離開了這偶然遇見的山間客棧。
“蘇小哥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東西落在客棧裏了？”張濟海見蘇鏡頻頻回頭，於是問道。
蘇鏡搖了搖頭：“你身體還好嗎，可有什麼不適？”
“沒有啊。”張濟海有些茫然的搖了搖頭，說道：“昨晚睡得不錯，俺很少有睡得這麼深的時候，或許是因爲蘇兄弟在身邊吧。”
“那就好。”
蘇鏡也曾仔細觀察過張濟海的身體，卻並沒有查出那小妖怪的蹤跡。
但與命格相關的事情原本就是玄之又玄，自己還未能接觸到那一層面，不瞭解也實屬正常。
這也是張濟海的機遇，有了小妖怪的幫助，他以後的路也就充滿了許多未知的變數。
兩人在樂亭小城的門口告了別。
張濟海要繼續北上，前往寧遠參軍，此一別，也不知今生再有沒有機會相見了。
我們這一生總會遇到很多人，他們會陪你走完一段路之後，就消失在了歲月的滔滔洪流之中。
不必留戀，相忘於江湖便是最好的結果。
但蘇鏡總隱約感覺他與張濟海之間的聯繫並沒有完全斷掉，以後說不定還真有機會再見面的。
這種感覺並不強烈。
蘇鏡看着面前的樂亭小城，深呼吸了一口之後，便揹着屍體，緩緩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