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後一絲煙火在天空劃過，城池終於安靜下來。
月光照着雪，雪反射着光.....
吱....
院門被輕輕的打開。
李老歪斜着肩膀站在門口，低頭無聲的凝視.....
凝視着門檻，許久許久....
然後他擡頭，看着頭上....
“曹....”
隱約的，頭上懸着什麼東西.....
好像....是防賊的鈴鐺？
只要走進去，響鈴大作.....
他罵了一聲，又看向門裏。
黑布隆冬，什麼都看不清。
“嗚嗚......”
忽的，似乎有狗在低吼.....
吱....
李老歪關上院門，慢慢的後退。
~~
“嗚....”
溜光水滑的大黑狗，狐疑的看着院外。
啪....
突兀的一個東西被甩了進來。
大黑狗刷的就竄了過去，低頭猛嗅.....
是肉....
香噴噴的肉....
咕嚕，它一口吞了下去。
~~
“槐花姑娘.....”
竈上的婆子，站在二進院的門口，小心的對後院正房那邊喊道，“熱水好了.....”
“放那吧，一會我去拿....”
“槐花姑娘....那些剩菜剩飯.....”那婆子又喊道。
“放桶裏，明兒讓前院吳伯.....喂大黑！大過年的，它也打打牙祭....”
“哎....”
~~
婆子應了一聲，嘴裏嘟囔兩句，返身回了竈上。
一個漢子，正小心翼翼的壓着竈上的火。
“槐花姑娘怎麼說？”漢子回頭問道。
“讓咱們先睡！”那婆子拉拉着臉，目光看着竈臺上，一盆盆一碗碗幾乎沒動筷子的剩菜。
“你說這一桌得多少錢呀....”
婆子低聲開口，像是自言自語，“正陽樓的一等海八珍席面，十二道菜。蘭素齋的果匣點心，八大盒......”
“還有屋裏，那紅彤彤的鮮果....我見都沒見過.....”
說着，她看向那漢子，“咱們家這位小姐到底幹什麼的呀？這些山珍海味，尋常百姓一輩子自都見不着，想都不敢想。她就看看，就不吃了....”
“不喫也就算了，還要喂狗？”
“你要捨不得，你就喫！”那漢子低頭悶聲說了一句。
“我他媽喫得下嗎？呃....”婆子打了個飽嗝，“要不，咱們包起來，一會你出院給咱們家裏人送過去.....”說着，又道，“家裏頭老的小的也跟着沾沾光....”
“被幹那沒臉皮的事兒，咱們喫着東家喝着東家穿着東家的，你還往家拿？”
那漢子轉頭，正色道，“能給這樣的人家當幫工，咱倆是有福氣。這院裏咱倆人就打掃打掃庭院，燒火劈柴幹雜活...比在家待着都輕省...”
“你看你身上，不在東家這幹活，你這輩子能穿上帶色的綢子面棉衣？咱倆的工錢人家一給就是一年，喫的比縣太爺都好，這活哪找去？”
“嘖，我就是奇怪，咱們小姐一個姑娘，哪來那麼多錢....”婆子嘟囔道。
“閉嘴...”
漢子罵了一聲，忽聽見外邊有聲音。
“來人了，興許是槐花姑娘來取熱水了....”
漢子站起身，“我開門，你趕緊往木桶裏裝....”
婆子又嘟囔着撇嘴，站起身來。
~~
吱....
門被拉開。
“哎，人呢？”漢子朝外看，院裏空蕩蕩的。
“我聽差了.....”
漢子摸摸頭，正要關門。
噗！
漢子就感覺後心一陣滾燙。
咚！
眼前一黑，摔倒在地.....
“怎麼了？槐花姑娘來了....”
婆子嘟囔着，轉身。
嗡...
噗....
咚....
一支弩，穿過了婆子的咽喉，直接釘在了牆上。
婆子的身子，軟軟的靠着竈臺，眼神不甘的看着那些擺着的，從沒動過的剩菜......
李老歪朝外看了一眼，把漢子的屍首拖進去，關上門。
然後他走到竈臺邊，摘下兔子皮的手套，雙手籠罩在爐火上。
噠噠....
有腳步聲....
“熱水裝好了嗎？”
槐花的聲音在外邊響起，李老歪的手陡然抖了起來。
吱....
門開了。
“水.....？”
槐花眼前一黑。
噗.....
半邊脖子，直接被豁開。
血，噴了半邊牆.....
槐花瞪大眼，痛苦且不可置信，“叔.....”
李老歪大手捂着槐花的眼睛。
噗！
地上，多了一具屍體。
李老歪擦了擦刀，蹲在了地上.....
老漢看着槐花那張死不瞑目的臉，嘴裏吐出個詞兒，“造孽....”
~~
“槐花....”
蓮心坐在屋裏，聽見外邊的聲兒，放下手中的書卷。
她揉了揉肚子，“明兒呀，你還得去那郎中那....再給我抓幾副安胎的藥來....這幾天我可吐慘了....”說着，她忽然低頭，笑着輕柔的撫摸自己的肚子，“臭小子，可把你娘折騰壞了！”
隨即，擡頭又道，“明兒是初一，咱們多給錢.......”
哐當....
蓮心倉惶起身，凳子被撞到。
“老歪伯，你怎麼來了？”
李老歪緩緩的進門，面無表情，“大小姐，過年好....”
“你....你.....你.....？”
蓮心似乎預感到了什麼，捂着肚子，“老歪伯....”
她不住的後退，眼淚刷的就下來，“老歪伯.....我有了身子....”
驀地，李老歪那從沒抖過的手，抖了一下。
他低着頭，沒去看他看着長大的姑娘，而是緩緩的拿出軍弩.....
“老歪伯....你看着我長大的.....”
蓮心已是退無可退，扶着牆，緩緩跪下，“我有了身子，我要當娘了.....”
李老歪的手抖得越發的厲害了，幾次都沒拉開弓弦。
“是誰讓你來的......？”
“是父親？他爲何要殺我......我.....”蓮心大哭，“我.....我哪裏做錯了，要殺我......”
“大小姐....”
李老歪的手，抖的更加厲害了，“別問，別說，閉眼....”
吱嘎.....
弓弦終於拉開了。
箭，也掛上了。
李老歪雙手握着弩，“很快，不疼的....”
“老伯，我有身子了.....我要當娘了......”
“造孽....”
李老歪閉着眼，舉起軍弩。
唰....
突的，李老歪耳朵一動。
手中的弩箭，緩緩的放下。
回頭看去，黃眼珠的老頭無聲的出現在他的身後，手中握着一把細長的雁翎刀.....
“老吳，你沒走....”李老歪冷笑。
“走了....”叫老吳的黃眼珠老頭低着頭，“又回來了！”說着，頓了頓，“我一輩子無兒無女，見不得這個！”
“咱們一輩子的交情，你要跟我動刀？”李老歪又道。
“老歪，造孽的事兒，不能幹....”老吳擡頭，“大小姐，咱們看着長大的.....現在，還有着身子！老李，這他媽，跟咱們殺韃子，不一樣.....”
“呵....”李老歪繼續冷笑，“我問你，是不是要跟我動刀....？”
“我要想殺你，剛纔就動手了....”老吳嘆氣，“老李.....我知道，你也是心軟的.....不然的話，你早就動手了......”
“老歪伯....”
“吳伯....”
蓮心捂着肚子，在地上哭着，“放了我，求你們了，放了我....”說着，她忽然扯着李老歪的褲子，大聲道，“我去一個，誰都不認識，誰都找不到我的地方.....我這輩子，您就當我死了.....我已經死了.....”
“老李....”老吳也道，“你忍心？咱們這個歲數了....”
李老歪看着蓮心，許久......
“你說，你要回徐州老家，你有個外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