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姝乖乖挪過去端坐好,又叫了聲,“師父”
尾音略長,讓妙凡師太轉着念珠的手都忍不住一頓,“這是怎麼了一年不見,轉了性了”
許姝笑道,“想師父了”
妙凡師太露出些微笑意,“你若真是想爲師了,早該來看爲師了”
許姝一塞,繼而解釋道,“因爲知道師父安好,便不忍來打擾師父”
知道她安好所以纔不來看她,那許姝回京這麼久去幹什麼了呢自然是去看那些不安好的了
重情是好事,可是對許姝而言卻是她命裏跨不過去的坎,回回都磕在這上面,哪一次不是磕的頭破血流了如今換了個身份,便等同重活了一場,難道她還要栽在這上頭嗎
妙凡師太忍不住有些許擔憂,“爲師一向都是好的,可你看上去似乎並不是如此”
許姝疲憊的點點頭,“這一年裏我遇到了很多很多事,多的我都沒有辦法將它們一一說出來,觸及便是噩夢有時候我寧願死在那場噩夢裏當初我以爲我一走便是永別了,我以爲我會在柔然了此殘生可是沒想到造化弄人,兜兜轉轉,我最終又回到了這個地方”回到了這座令人窒息的城。
當時北上之際許姝是抱了此一去將終身不復返的念頭的,有什麼值得回來的京城已經沒有值得她留念的了她所求的也不過是餘生的片刻自由罷了,可是命運終究又將她關回牢籠裏,所有一切不過是奢望,籠中鳥的天空始終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夢。
“既來之則安之”
許姝苦笑,“也只能這樣了”褪下手腕上的佛珠串捻在手裏,溫潤的木製佛珠帶着手腕上皮膚的熨帖了她手指的冰涼,臉上的苦澀也漸漸消散了。
“師父,我如今是鄭家九小姐了”許姝喃喃低語。
“我知道”妙凡師太語氣平靜。
“師父果然什麼都知道”許姝嘆了口氣。
“從皇后向你示好開始,我便料得終會有這麼一天的皇后一開始的目標是爲師,你幫了爲師”
老實說妙凡師太其實並不太願意跟宮裏扯上關係,可是人活在紅塵中,又怎麼可能不沾染半點兒塵埃呢
“我是有私心的”她與皇后談不上誰利用了誰,不過是都看重了彼此的用處,在建立了長期合作關係時也生出了些許同袍之誼。
妙凡師太輕笑,“人若無私心,那便是佛了即便是佛,也有佛的私心”
“師父明知道徒兒有諸多不堪,明知道徒兒做了許多本不該做的事,爲何還如此縱容着徒兒”
“孩子,你着相了你所謂的不堪只是你的妄念罷了,你所謂的不該又當真是不該嗎人活一世便是苦難,又何苦自尋煩惱”
“可我有時候總是忍不住的會去想,如果我不這麼做,不那麼做的話,有些事情的結局會不會就變得不一樣”
“不留念前塵,不菲望後繼,莫辜負當下,方得初心”
“既然知道,又爲何還要繼續去尋”
“可人總是矛盾的”許姝面露一絲迷茫,“明知道不該的卻抑制不住的要去做,明知道是飛蛾撲火,卻也還是念念不忘那一豆星火的溫暖”
妙凡師太終是忍不住睜開眼睛側目看向許姝,看到許姝那張光潔沒有任何遮擋物的臉時明顯愣住了,“你擡起頭來”
許姝擡頭看向妙凡師太。
“好了”
“快了”
許姝伸出左手直直的伸到眼前,然後又伸出右手摸上左手的手指,“我能看到這樣一個模糊的影子,能隱約看到些顏色,卻隔着濃濃的一層霧,看不真切”
“喫的什麼藥”妙凡師太放下念珠,正色道。
許姝掏出懷裏的藥瓶,“是一位被稱作秦先生的老者開的方子,或許師父還認得這位秦先生”
妙凡師太接過藥瓶聞了聞,又倒出一粒在心心裏碾碎了看一看,然後含進嘴裏嚼了嚼,許姝忙遞上帕子讓妙凡師太將藥渣子吐出來。
妙凡師太擦了擦嘴淡淡道,“這方子一般了些,我給你改改”妙凡師太收了藥瓶突然又問道,“你從前可從不在意這個的”從前的許姝連命都不在乎,又何曾在乎過那一雙眼。
許姝也不隱瞞,“有人求,我便成全他”
妙凡師太突然怔住,當年那個瘦弱孤執的孩子終究長大了
“你終於長大了”妙凡師太突然欣慰的一笑,許姝終於有了一個正常少女該有的情愫。
“是終於想通了有些事不會因爲我的牴觸便不來,有些人不會因爲我的迴避便不存在,解決問題的方式是正視這個問題”
少女的倔犟和羞赧在這一刻表露無遺,妙凡師太莞爾,“當你把他當成一個問題的時候就是你的問題了”
許姝微微紅臉,“我只是覺得我們很像我們都偏執的無可救藥,執意去做自己認爲對的事,而從來不管這件事別人是怎麼看的從來不會考慮對方的感受”
她跟周謹其實是一類人,像他們這樣的人其實是自私到了極點的人,所圖所謀的歸根結底只是爲了自己
“有時候看到他我便會想起我自己來,我們都活的太辛苦,大概我終究是不想對自己太過殘忍,活着便是苦難,片刻的歡愉也能慰藉餘生了”
“你的餘生還很長”妙凡師太怔怔的看着許姝。
許姝摸了摸眼角,竟然有些許溼意,不由自嘲的一笑,“生亦何歡,死亦何苦或長或短都已經不重要了”
袖子垂下,袖中滑落一物,剛好掉在妙凡師太面前,妙凡師太撿起來一看:
“骨肉不親,鴛鴦分離,求謀未至,寄望所失,舉步維艱,進退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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