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與君闋 >第十九章 舊事重演
    望江南里一衆人喝昏了頭,東倒西歪睡至皁白之時,孟寄詞和竇思源邊整衣冠邊跑進來,嚷嚷道:“瘋了!松照!瘋了!謝松照!瘋了!”

    謝松照從湘妃竹叢裏爬出來道:“誰說我瘋了?!我好着呢!”

    竇思源一拍腦門道:“哦!哎呀!是老皇……是陛下發了昭旨。”

    看着顧明朝和江寧一骨碌爬起來,孟寄詞道:“修仙啊你們?幕天席地吞吐日月精華?”

    謝松照看着身上的泥點子道:“放屁,說正事。”

    顧明朝還沒醒酒,迷糊道:“對,說,趕緊說,說完咱們金貴的世子爺要換衣裳。”

    江寧是軍旅之人倒還好得多,抹了把臉道:“二位大人可是要說什麼重要的事?”

    孟寄詞剛要說話就被竇思源捂住嘴,竇思源道:“我來說,我怕你說着就開始大罵。”

    小廝利索地收拾了這一院子的杯盤狼藉,三人換了身袍子將就,圍坐一圈。

    竇思源道:“陛下今日寅時下了道昭旨給景平侯府。你們還有誰記得景平侯是誰嗎?”

    江寧道:“昨天剛知道,陸少傅。”

    竇思源癟癟嘴道:“好嘛,但是你們萬萬猜不到內容!他加封了陸少傅之女爲流景郡主,食邑一千戶。要知道景平侯府近十年來都是形同虛設,陸白彥一直被叫少傅,而如今,咱們陛下重提舊事,封了其女爲郡主。”

    謝松照道:“這就是在打皇室宗親的臉啊,咱們這陛下什麼時候敢如此行事了?”

    竇思源一拍石桌罵道:“這個皇帝老兒真是百無一用!煉丹得道他最愛,禍亂朝綱他最行,猜忌賢臣他最會,最是喜愛奸佞!他……他真是所有腦子都用在了同室操戈上!”

    江寧道:“他加封陸家女爲流景郡主,怎麼就打了宗室的臉了?”

    顧明朝道:“周朝自建國伊始便有明文規定,父母殉國,且父母身前官居二品以上者之女封郡主賜封地食邑,或自身建有卓越功勳者亦可。而且,公主封地食邑不得超過五百戶。”顧明朝指着皇陵方向又說,“有封地食邑的郡主,至今不過兩位!”

    江寧道:“一個是我祖母。”

    謝松照道:“另一個是我母親。”

    江寧明白過來捂着臉道:“這都是什麼玩意兒啊,他折辱的不只是陸家,宗室,還有邊關女子的心。”

    竇思源點頭道:“正是!所以才說這老皇帝抽風了,當年宗親削俸一事可是陸少傅辦的,他這是……哎,這聖旨一下,陸家上下百餘口人全部跪着,沒接旨。宮裏又傳來消息,承德帝夜感風寒,如今臥牀不起。哎……”

    孟寄詞道:“御史臺今日上奏的摺子堆了一案几,御書房外跪着的都是死諫之士。”

    謝松照揉着宿醉麻木的臉道:“都是肱骨大臣,這要是跪出個好歹……太子呢?”

    竇思源嘆氣:“也跪着,不過跪在正陽宮外。”

    孟寄詞彈着茶沫道:“皇后跪在內殿,太后坐在正殿,太子跪在殿外,大臣跪在御書房外。我也是寒心了,徐大人讓我出來,別在宮裏跟着跪,他怕我真把承德帝罵出個好歹來。”他把茶盅倒扣桌上,茶水沿着桌沿滾在袍子上,嘆氣道:“誰還願意罵他啊,反正我是不想罵了,我就盼着他今日真的能得道成仙。”最後說得咬牙切齒,竇思源連忙捂他的嘴,道:“乾跡!慎言慎言!”

    孟寄詞一時悲從中來,誰入仕時不想一展宏圖?誰不渴望明君賢臣相互扶持?誰願意棄君半路?爲君者罔顧民生,爲臣者各持權柄,地方勢大全賴將軍鎮壓,結果……承德帝百般爲難,將士,百官心寒膽戰。

    古人常說,十年飲冰難涼熱血。他而今不過入仕第四年,卻已心老天山。

    衆人看他伏案而泣,心裏各有悲傷難言。

    南郡城外。

    “將軍,無論怎麼叫陣都沒有用,免戰牌一掛整個南郡都裝死!”前鋒抹着滿頭大汗頹廢道。

    錢草官眉頭緊鎖道:“將軍,我們大軍跋涉所耗糧草是往常與陳留打仗的四倍,軍中糧草不支持久戰,請將軍速裁!”

    王峯看着案几上攝政王的手諭——務必帶回李無蟬。他愁的發慌,看着大帳裏的將士只能道:“諸位,今夜亥時隨我夜襲,而後成與不成子時二刻都速速撤軍。絕不可叫人甕中捉鱉。”

    亥時。登雲梯上第一批士兵剛剛摸到城牆等待他們的不是寂靜充血的勝利,而是南郡士兵的彎刀。沒有叫喊聲的一刀斃命,比美人自刎的嗚咽更加動人心魄,鮮血灑在尚在登雲梯上的士兵頭上,他們驚愕的擡頭,九郡烽火臺猛然點亮,像是在照亮他們的歸家路。

    行軍倉促不僅糧草不夠,也沒有帶井闌、拋石車或是八六弩,只有登雲梯,但是南郡守城士兵輪班戒嚴,陳/軍夜襲半點好處都沒撈到。

    烽火連天照亮南郡沿城,比人頭大的石塊砸在雲梯上的士兵頭上,腦花迸出像是一場無人欣賞的煙火。陰影之下錯亂的影子讓陳國士兵無可避免的被同袍的身體砸中。

    王峯抹着臉上的血水,回首道:“撤兵!”

    南郡易守難攻,攻城不足一個時辰,陳國折損了三分之一的兵,王峯只能帶着軍隊倉促撤離,南郡援兵未到,秦綜只率了三千守城軍輕騎追擊,只求一擊,絕不戀戰。

    追至五十里外,一隊陳國士兵被全部圍剿,秦綜剝下他們的盔甲,帶走他們的兵器,割下他們的左耳,率兵回城。

    “酒水飯食均已備齊,請諸位將士稍作歇息。”殷湘蘭打開城門迎接輕騎。

    秦綜卸甲感嘆道:“王峯不善言辭,但是心極狠,丟下一隊士兵就走。智謀也不差。是個對手。”

    殷湘蘭笑道:“將軍惺惺相惜,不妨來日一戰。”

    秦綜道:“正是。只是可惜我駐守南郡,難與他一戰”

    邊關枕戈待旦,燕都皇帝裝死。

    未時,正陽宮。

    承德帝裝死也逃不開肚裏空空,他睜開眼看到的就是皇后坐在內殿優雅的喫着點心,看到他“醒了”便諷刺道:“來人,請陛下到御書房理政。”

    承德帝怒道:“朕要用膳!”

    外面琴羽道:“娘娘,太后被陛下之言氣得昏過去了。”

    皇后橫了他一眼道:“快請太醫。”

    在承德帝驚愕的目光裏轉眼又笑眯眯地道:“陛下,瞧你,這麼不孝,先帝怕是要從皇陵裏……出來了打死你個不孝子啊。”

    萬慎捧着龍袍進來,不顧承德帝的掙扎給他乾淨利落的套上,喚來內侍架着承德帝就往御書房去。

    一衆大臣直從寅時三刻跪到未時一刻,纔看到承德帝御駕到來。餓得眼冒金星的大臣們紛紛直呼萬歲,內侍們一個一個將跪得腿軟的大臣扶起來。

    承德帝臉色難看,端坐在御案後一言不發。喝了綠豆湯的大臣們回過神來,老臣沒有等到承德帝賜坐,已經心寒不過來了,只能勸承德帝收回成命。

    “陛下,流景郡主可封,但絕不可能封地食邑!”趙懷瑾做出讓步。

    承德帝臉色風雨欲來,他聽着下面的臣子附和着趙懷瑾的話,不管是位登九五還是登科選賢,他這個皇帝都沒有掌握過實權,到現在他想封區區一個郡主都辦不到!

    越想越氣,越想越不甘心,他猛然拍案而起,絕望的吼道:“爾等爲了兩個死人要駁朕的面子!朕是大周的天子!是九五至尊!你們都看不上朕……那,你們怎麼不自己找個皇帝?!”

    話如霹靂驚人心,意如雷電錘心口。趙懷瑾手指承德帝,一時說不出話來。他與殷別塵是同門師兄弟,學的第一課就是不可結黨營私,承德帝就是以專權結黨之名逼走了殷別塵,而今他趙懷瑾一生行事光明磊落,只有謝松照一個門生罷了,今日不過勸諫,卻落得如此下場。

    心頭拔涼拔涼的不止趙懷瑾,還有這御書房裏的大臣。皇帝死與不死不過就是權利更迭,但他活着說這殺人誅心的話……史料若是記載不明確,他們就真的成了亂臣賊子,一世清名蕩然無存。

    趙懷瑾摘下烏紗帽雙手捧着放在地上,腰板挺直跪下,他說:“臣趙懷瑾,自太祖元嘉二年入仕,到今,自認忠心耿耿,一日不敢不居安思危,歷三代主君,到如今已是五十又三年矣,正是告老還鄉之時。請陛下恩准!”

    十多年前殷別塵也是這樣跪下說,請陛下恩准!

    他突然想起來殷別塵根本就沒跟他說加封郡主之事,當時是他想在殷別塵面前表現一下才這麼說的,殷別塵只提了封號,沒有說品級……他突然就感覺絕望和無力,不是二十年來無實權的絕望無力,是水漫過脖頸封鎖口鼻的窒息感。

    但他清楚的知道,趙懷瑾不能走,他雖沒有門生故吏跟着走,但卻會讓馬上入仕的學子倒向太子。他深吸一口氣道:“閣老說笑了,朕大病初癒,口不擇言。閣老快請起。朕思來想去也覺不妥,便只封陸家女爲流景郡主,不食邑。閣老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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