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早就不存於晚秋，薛窈巧卻還是看一個纖薄的後背。
“柳公公？”
那張極爲討人喜歡的臉從紗帳裏露了出來，有些驚訝：“原來姑娘住在這？”
真是奇了怪了，明明這被褥上蒙着一層灰，連人氣都沒有。如若不是熟悉薛窈巧的腳步，只怕今天又要做一件有損陰德的事情了。
正當柳巳思考的時間，薛窈巧點燃殘燭，這從碧果房間裏借來縫補衣裳用的，平時她用不上。
柳巳的訝異還沒散去。
“公公爲何在這？”薛窈巧方纔慢悠悠地開口問。
柳巳乾脆就坐在牀上，問道：“大半夜的，姑娘又去了哪裏呢？”
薛窈巧道“還能去哪，左右就是喫飽了飯，在這宮裏走走。柳公公呢？”
柳巳突然豎起手指“噓”了一聲。
還是剛來那日的那兩個聲音。
“這個柳巳簡直是膽大包天！居然敢湊到聖前主動請求清查後宮？”
“聖上也是奇怪，這麼討厭咱們，居然能容他。”
“呵，那可不一定，萬一他就是聖上的人呢？”
那人聲音壓得更低了些：“聖上的胞弟不中用，不代表其他皇子不中用啊，當年三皇子、五皇子、八皇子可都不是什麼良善之輩，聖上當年能在一邊與他們斗的同時還能騙過老祖宗，還能安然無恙的登基，你以爲靠的是什麼？他若討厭太監，就不用太監辦事，那才叫蠢……”
後面的聲音更低了些。
薛窈巧小產後身上染了些疾病不說，耳朵也不如以往管用了。
辛虧白今儀不再皇帝面前的時候，嗓門夠大。
她側着耳朵聽了半天，只聽到窸窸窣窣的起伏，再借着燭光看柳巳，彷彿那二人討論的不是他，而是件趣事，聽得極爲認真不時還笑笑。
薛窈巧見他一時半會也沒有要動的意思，乾脆打開衣櫃鋪了層褥子在地上準備入睡。
剛閉上眼，柳巳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他們要殺了我。”
薛窈巧瞥了他一眼：“兩個蠢人謀事，真是危險。”
柳巳無聲笑笑：“姑娘不想問些什麼嗎？”
屋內安靜了下來。
碧果說這個房間以前住的是一名姓羅的太監，好巧不巧，當今的東廠廠督正好姓羅，皇帝的帶頭厭惡閹人，普天下的太監只有減沒有增的，況且京城就這麼幾塊地，兩個姓羅的太監，很難不讓人懷疑有某種關係。
而且很可能，是同一個人。
只是薛窈巧疑惑柳巳爲何知道此處可以聽見司禮監祕聞，一個如牆外那兩個太監所述一般，他是皇帝的人，而另一個可能，柳巳是東廠廠督的人。
無論他從哪裏來，都對她沒什麼威脅，起碼柳巳不會無緣無故的殺她。既然威脅不到他，又有什麼好問的？他想說就說，不想說就罷。
薛窈巧自己都驚訝於自己對柳巳的信任在不到半年時間竟然到了這種地步。
“沒有。”薛窈巧翻了身。
柳巳道：“那我有。”
柳巳走到薛窈巧身旁：“姑娘爲何好好地牀不睡，偏要睡在地上？”
“你不是在聽事嗎？不便打擾。”
薛窈巧嘆氣，如實道來：“小產後我腰腿不好，被褥太軟，次日起不來做事。”
她是丫鬟是宮女是奴才，不做事天大的違逆！
柳巳瞬間沒了話，薛窈巧本想等他說些什麼，結果自己倒是有些昏沉了，快要睡過去之時，柳巳突然問：“姑娘很喜歡政王？”
薛窈巧在夢裏聽見聲音，迷迷糊糊地“唔”了一聲，再也沒了後話。
次日。
天還沒亮個通透，薛窈巧就看見黃思賢咋咋呼呼地來請太后。
尖細的嗓音把秋日震得翻天響。
“太后娘娘！雲芳郡主鬧了金華宮，還望您去拉一拉。太后娘娘！”
這聲音可謂淒厲，薛窈巧遠在花園都聽了個一字不差。
金華宮是元政在宮裏的寢宮，以前是太后的宮殿。這幾日元政清查後宮，都宿在那邊。
好在離太后宮裏遠得很。
姜太后不出所料氣得連書香氣都散了一半，罵着大清早也不讓人安生，卻還是火急火燎地去給姜雲芳收拾爛攤子去了。
今日雲華草開始穩了下來，碧果開始上手打理，她伺候花草的時間比伺候太后還長，只需要薛窈巧在旁邊提點幾句就行。
一晃便是午時。
薛窈巧只覺得路上廚房的人跑得飛快，攔住問才知道，元政送太后回宮，要在這裏用膳。
還真是不肯放過，薛窈巧幽幽嘆氣。
元麒再怎麼想收回雲華州的兵權也得等太后沒了再說，太后不死，姜雲芳就不能動，即使她一把火燒了金華宮，頂多關關禁閉。
薛窈巧只是可惜，這顆棋子太莽撞，現在不能用了。
殿內。
元政停箸，朝姜太后笑笑：“兒子很久沒見母親這般生氣過了。”
姜太后瞥向他那雙眼，冷哼一聲：“你也知道！”
元政夾了一筷子菜放在姜太后的碗裏：“母親喫飯。”
姜太后道：“哀家知道，你跟來回宮，不就是想查一查我宮裏的人嗎？昨日哀家去找皇后，她說過了年關就要殿試，三年前皇帝羽翼未豐，只能有由閹人把持，如今趁機託你清查後宮就是要敲打一下那羣閹人，哀家覺得皇后的話有理，便也就放過了，只是政兒，你沒有理，那個賤婢對你當真如此重要？”
元政沉下臉，不知是不是對“賤婢”這一稱呼而感到不適，但他總覺得這個詞不應當是形容薛窈巧的。
姜太后見元政臉色變了，心裏立刻了然，厲聲斥道：“雲芳說得沒錯，你當真是被狐媚子勾了魂！”
元政沒有理會，繼續道：“母親既然知道兒子來的目的，可否順了兒子的心願？”
“砰！”
柳巳打開房門，是薛窈巧。
“姑娘找咱家何事？”這還是薛窈巧第一次來找他，柳巳心口突然躍起一絲不明雀躍。
薛窈巧進了門，一把抓住柳巳，湊到他耳邊的時候才驚覺這太監個子不小。
她只好踮起腳尖湊在他耳邊：“我這裏有個好法子，能夠繼續討老祖宗歡心……只不過我只走第一步，接下來的還得公公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