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本宮知道了 >(二百三十六)
    舒重歡倚着壁角靜靜地聽宋彌爾與朱律二人離去的聲音,腳步越來越遠,舒重歡的臉上那不捨漸漸淡去,慢慢浮現出一個笑來。

    她靠着牆支撐起身,將那大氅轉過來披在自己身上,沒有去前面的地窖,而是一步步往來時的方向走去。

    回頭的路比來時走得快多了,不過一會舒重歡便勉力走到了那通道的入口,伸手一推,暗道的蓋子便移開了。

    舒重歡再不遲疑,顧不得後背還滲着血的傷口,雙手按在暗道口用力一撐,便重新躍到了竹林裏頭的地面上。

    一出來便是熾熱,舒重歡不得不拿大氅的一邊擋住自己的臉,連呼吸的空氣都灼人。

    她面色平靜,蹲下身來將暗道的蓋子蓋好,憑着記憶一點點恢復成方纔來時的模樣,又撐着去前頭小花圃整理了一番,接着,就好像在做一場宏大的儀式一般,虔誠又小心地,將那根玉釵插到了自己的髮髻之中,又慢慢地繫好了大氅的帶子,她太小心了,以至於手都在哆嗦。

    皇后娘娘,重歡一腔赤誠無以爲報,只願娘娘前路無礙,順遂平安。

    繫好了帶子,舒重歡也不再停留,一步一步,就朝着那正燃燒竹屋走去,先是烏黑濃密的頭髮,接着質地精良的裙衫,然後是軟嫩細膩的皮膚……在這樣一個秋日,這樣一個妍麗生動的美人,慢慢地,被滿天的火光吞噬……

    再見了,我的皇后娘娘,重歡終於有一件能爲您做的事。

    ……

    宋彌爾與朱律在奔跑的路上。

    朱律將宋彌爾拉着,害怕有變數,只能不停地趕着時間朝前奔着,渴了就喝一口水,餓了就匆匆喫一口乾糧,實在是跑得累了,才稍稍坐下來歇一歇,坐一小刻又接着朝前奔走。宋彌爾都來不及思考,心中又悶又苦,被這樣拉着,也正好合了她的意,累到疲倦,疲倦到極致,就再也不會胡思亂想了。

    她們抄的小道,在外頭的地面上,或許要繞過山越過水,或許要穿過曲折的樹林涉過茂密的草地,用上兩三日的路程才能到幷州,可這密道本就是皇室逃生所用,從皇宮的中心穿過山谷河流的腹地,一條筆直的道路,不過一日一夜,就能到達幷州邊緣。

    眼看着不過再有半日的路程,便能再見天日,朱律與宋彌爾二人終於打算好好歇一歇,這一出去不知道會面對怎樣的情境,還是保存體力爲好。

    宋彌爾小腿跑得酸脹,站都站不穩,坐在一級臺階上瞧着朱律給她捶腿,無意識地嘀咕:“也不知舒重歡如今情況如何,傷口有沒有好些,這密道不怎麼通風,恐怕也不利於傷口癒合。”

    朱律敲着退的手一頓,好奇問道:“主子,那舒美人都對您這樣了,您還念着她?”

    “人各有志嘛”,宋彌爾淡淡一笑,“她替我擋箭,這種情誼我已經無法還清了,她要留下來好好養傷,可並沒有做錯什麼。”

    朱律勉力一笑,跟着點頭:“這倒也是,但願她,但願她能好好養傷。”

    宋彌爾淡笑着的神情一滯,回想了一遍她們方纔的對話,臉色漸漸沉下來:“你們是不是瞞着我什麼?”

    朱律支支吾吾不說話。

    宋彌爾倏然站起,“說!你們究竟瞞了我什麼?舒重歡根本不是要留下來養傷對不對?!她拿了我的玉釵,你給了我的大氅,那都是我的身份!你們要做什麼?!她要回到地面上僞裝我被燒成灰嗎?!”

    朱律沒想到,之前千方百計帶着宋彌爾一直跑,就怕她停下來歇息一想就明白,卻不想最後還是功虧一簣,宋彌爾只憑自己附和的那句話,便將事情因果猜了個透徹。

    “她怎麼能這樣做!不行,我要回去,她不能就這樣死了!”

    宋彌爾轉身就要走,朱律一把將她抱住,已然帶了哭腔,“主子!我們走吧!走吧!現在回去早已無濟於事!舒美人已經葬身火海了!主子!舒美人已經爲您做到這份上!您不能辜負了她的一片心意啊!”

    宋彌爾掙脫不得,又不捨得打朱律,費力半天沒有效果,心中苦痛難當,又悶又漲,只能怔怔地絕望地站在地上,無聲地流淚……

    ……

    一個月後,一輛青褐色的

    雙匹小馬車搖搖晃晃來到了柳州,卻不入城,而是停在距城十里的一家客棧邊上。

    那馬車看着十分整潔,乳白色乾淨細緻的細葛布齊齊得垂在門前窗邊,兩匹馬鬃毛柔順,眼神明亮,就連門窗邊上的倒刺都給刷得平貼,叫人不由得眼前一定,卻是從未見過這般講究乾淨的馬車,再仔細看去,又倒叫人失望:那馬匹看着雖然乾淨精神,可馬蹄扣都跑得微微翻起,馬腿上也斑駁泥點,可見這馬車連日趕路,又抄了城外的小徑,沒有路過城區,來不及換馬掌,甚至連官道都捨不得走,恐怕是給不起那幾枚銅板的官道費,想來也不是什麼有看頭的人物。又見那馬車雖然整潔,可仔細卻瞧得出馬車細緻的破敗陳舊,恐怕再如車主人這樣趕路,這尚可的馬車也要散架了去。

    這客棧衆人也就收起了打量的心思,失望之餘,喝酒的喝酒、吹牛的吹牛,有拿長刀細細擦拭的白淨書生,也有眯着眼就在大堂繡花的虯鬚大漢,有拿着飛刀射蒼蠅的小孩,也有分明老眼昏花,卻還巍巍顫顫端着酒碗喝酒的老太,這客棧裏頭的人千奇百怪,偏偏各自偏安一隅,不論做什麼事,也都沒人打擾。剩下的也有些看着老實普通的平頭百姓,竟也跟着混雜在這人羣之中,並無不妥。

    再說停在客棧門口的那一輛馬車,趕車的是個中年漢子,無甚特點,他下了馬車,竟規規矩矩地垂着頭站在一邊,客棧裏頭熱鬧非常,也不曾擡頭看上一眼。倒是惹得客棧裏頭的人又將注意力集中了過去。

    又過了一陣,一個着紅衣的女子從車中跳了下來,雖還未看清臉,可那女子身形姣好,腰細腿長,叫衆人眼前一亮,可那女子擡起頭,聚精會神的衆人不由得發出了一聲嘆息,好端端的一個身形,卻按上了一張古怪的臉,她臉色蠟黃乾燥,鼻頭起了一圈皮,臉色縱橫交錯好十幾條疤,縱使臉上有一雙明亮的眼睛,也叫這皮膚襯得晦暗無光,只叫人心生可惜,又不忍再看。

    想來這便是那馬車的主人,瞧着架勢,大概是個商戶女,莫非遭遇什麼不測,來柳州投奔什麼親戚?

    這女子下車不過眨眼功夫,客棧裏的衆人已經推測出了萬千種可憐身世。

    卻見這女子下車之後,馬車仍舊未動,她微微擡起雙手,一手掀開門簾,一手朝着馬車內伸出,低聲道:“主子。”

    圍觀的衆人不由得精神一振,竟是還有一人!

    大家屏息等待,只見那看不清楚的馬車內,一點點手指頭搭上了外頭這女子的手,單就那手指頭瞧着,指頭尖尖指甲粉白瑩潤,便叫人心乃難耐,覺得是個美人,衆人等待着,那美人露出真身下得車來,卻又齊齊發出了一聲嘆息。

    原來那女子從頭到腳都用厚實的帷幕給遮了,垂了衣袖,連手指頭都看不見了,怎麼叫人不失望呢。

    這兩名女子,正是宋彌爾與朱律。

    一個月前,他們兩人從皇宮密道內逃出,來到幷州。到了才發現,這幷州裏裏外外都有重兵把守,也不只究竟是梁王、是汝南王、還是陛下的人。可不論是哪一方的人,她們落進去都討不得好,宋彌爾當機立斷,立刻改道,按照常理推斷,定然都以爲她會回宋家大本營,於是她們反其道而行之,從幷州改道,經過柳州常州,改去西南。

    西北所有袁家,但宋彌爾不欲拖累,何況北邊除了袁家還有梁王的地盤,東南有汝南王的把持,依舊去不得,而西南邊陲,天高皇帝遠,情勢複雜,現在看來,倒是容身的好去處。

    原本密道爲着皇帝逃生,暗備了不知多少金銀財寶,宋彌爾當初一把火燒了竹林,也就不怕沈湛後頭知道她們是從這密道之中逃生的,可不想朱律與舒重歡擾了計劃,舒重歡作了那個被燒死的皇后,那麼密道內不可能再有人逃生,因此宋彌爾不敢動密道內任何東西,除了食物不會看出破綻,就怕留下痕跡。

    這也導致她們匆忙逃宮後手中沒有銀錢,差點寸步難行。

    宋彌爾身上珠釵太過顯眼,盡是大內製造,根本不能變賣,只得將朱律頭上戴的身上穿的能賣得賣了,兩人換上一身低調樸實的棉布衣服,將之前不能賣的燒的燒埋的埋,這才安心。

    偏偏宋彌爾與朱律二人容貌,放在宮中美人環繞之地也十分顯眼,何況是着城郊鄉野?哪怕是釵環盡除,布衣棉鞋,也饒有風姿,令人見之忘俗,兩人又連夜弄了易容的藥粉塗在臉上手上脖子上,朱律臉上疤痕已經淡得幾乎看不見,她乾脆重新繪了數條疤痕,叫人看着不好惹,這又才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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