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才走到近前,遲疑片刻後道:“鳳羽,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說。”
他擡起眉梢,“什麼事?”
“……我的父親,他可能還活着。”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竟不知自己是喜還是悲,酸甜苦辣一齊涌來,咀嚼出的盡是複雜回味。
鳳羽也對這突如其來的的消息很是意外,愕然道:“你怎麼知道?”
“莫淵說的。”
“他?”鳳羽更是驚愕,“他怎麼會跟你說這個?你一開始的時候不是說你父親已經去世了嗎?”
“可是他剛纔給我聽了錄音,在我被押送車前,我父親還在逃亡。先前他們說的所謂自殺可能只是謊言,是爲了騙我跟他們走……”葉姿越說越心煩意亂,見鳳羽還是一副不可思議的神色,不禁道,“無論怎樣,他現在給了我一線希望,我也一直不相信我父親會自殺!”
鳳羽其實根本不明白她所說的什麼錄音,可見她如此煩亂,也沒有細問,只是道:“那他現在告訴你這個消息,有何用意?”
葉姿怔了怔:“用意……”
“他不是一直要抓你嗎?爲什麼忽然跟你說這事?”鳳羽頓了頓,又道,“他想讓你不再抵抗,是嗎?”
“大概是希望我不要再逃……”不知爲何,先前想好的一套說辭在他面前卻噎了回去,只得模棱兩可地這樣回答。
“可是算你不逃,你們還可以回到那個時代嗎?如果不能,那他說這些又有何益處?”
她啞了口,垂下眼簾。
燭火跳動了幾下,映在鳳羽臉的光影也隨之變化,可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平靜而不起波瀾,甚至恢復了一絲淡漠。
“他不會跟你說,他有辦法可以帶你回去吧?”鳳羽輕描淡寫地說罷,微微擡起眼眸,望着葉姿,等待着她的回答。
很多念頭在她心間起伏不定,過了許久,她才低聲道:“只是有這個可能。他沒跟我說得很詳細。”
一小段寂靜後,鳳羽道:“你不懷疑他是在騙你?好讓你不再反抗,乖乖地跟着他回去。”
“想過。”她沉靜了一下,擡頭道,“可如果我父親真的還活着,我怎麼能夠對此置之不理?”
他緩緩地點了點頭,“所以算只有一線生機,你也會跟他回去?”
他的聲音還是很平穩,眼神也清透,只是呼吸要平素都緩慢,慢得讓人感到窒悶。
葉姿深吸了一口氣,道:“鳳羽,他不是現在要帶我走。”
“那是什麼時候?”
“他不肯說,只是告訴我,要等待一個時機。”
他沒再說話,目光緩緩下落,似是看着牀尾,可那裏並沒有什麼值得他留意的地方。葉姿看着他,放低了聲音道:“鳳羽。”
“嗯?”他這纔好似回過神來,怔怔地擡頭望着她。
她望了望窗戶,見沒人在外面接近,才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前,蹲在牀邊,道:“你心裏不高興了?”
“沒有。難道我還能阻止你牽掛自己的生身父親?”
她躊躇許久,又道:“如果……如果莫淵真的找到回到未來的方法,我想辦法救出我父親,然後……然後我會回來找你。”
“……我去了能幹什麼?”
“隨便幹什麼都可以。”葉姿見他終於肯說話,便抿了抿脣,努力笑道,“我回去後,可還是一個被抓捕的犯人啊,你難道忍心讓我被關進監獄或者一個人在外面東躲西藏?”
橘色的燭光拂在她眉眼間,使得她的神情多了一份柔和。鳳羽伸手撫了撫她的眉梢,道:“自然不忍心。”
她滿意地笑了起來,抓着他的手,攥在自己掌,小聲道:“我也捨不得拋下你,讓你獨自一人留在北遼。”
鳳羽低頭看着她,道:“有你這句話,便足夠了。”
她又笑了一下,忽而想起了什麼,因問道:“呼爾淳已經將周野老送走了嗎?”
他點頭,輕聲道:“周野老已回到新宋境內,至少這樣可以確保太子無法找到他了。”他又從枕下取出一本古舊的冊子,遞給了葉姿,“你看。”
她翻了幾下,見裏面畫着人體穴位經絡,不禁道:“這是哪裏來的?”
“周野老臨走時,叫呼爾淳去石屋找到這本書,讓他轉交給我。說是不能任由我半途而廢,否則寢食難安。”
“沒想到他還這樣盡心。”葉姿欣慰地合書冊,這才站起身來,“我要回去了,時間太久外面的人會生疑。”
“去吧。”鳳羽鬆開了她的手,她走了幾步,又回過頭望着他。他亦望着她,笑了笑道:“爲什麼這樣依依不捨?”
“只是想看看你。”葉姿說完這句,才真的撩起簾子,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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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門發出吱呀之聲,開了又關。腳步聲漸漸遠去,消失在另一個方向。鳳羽卻還沒有躺下,獨自對着那一支幽幽燭火出神。
燭淚一滴一滴地緩緩流下,先前一直被強壓的各種雜念此刻忽然涌心頭,牽扯着原本平靜如水的心境,讓他無法寧靜。
從認識葉姿開始,她便總是會帶給他無窮的新意與衝擊。時不時冒出的一些怪的話語,各種以他的眼光覺得有違常理的行爲,起初是厭惡,可最終還是接受,甚至會覺得她像一片幽林,越是走進,越會發現在凡世間難以尋到的美。
即便她還是會說着他聽不懂的詞語,他也漸漸習慣不去追問,而是放在心間慢慢思量。他覺得憑他自己,也可以猜想她所生活的世界。
他一直以爲她不會再回去了。
這一段時間來,他努力地想要治好雙腿,爲的是如果可以,他想帶着她走。離開北胤王府,離開京,甚至離開北遼。然後他與她可以不再揹負着姐弟的名分,像兩隻逃出深山奔向原野的小獸一般,尋一個無人熟識的地方,悄悄築起巢,去安置未來。
可她又一次帶來了驚人的訊息。鳳羽閉眼睛,回想自己剛纔的心情,竟是悲傷大於驚喜。她要回去救自己的父親,要離開這個時代了,本是無可置疑的事情,但他卻難以抑制自己內心的沉沉失落。好像從萬丈高崖忽然墜落,伸手去抓,卻發現什麼都挽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