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爾淳見到北胤王,不禁悲傷道:“王爺!末將無能,與世子一同被耶律臻所抓,關在軍營整整三天,幸得蕭將軍帶人來救,否則只怕是見不到王爺了!”
“灼炎呢?”北胤王見士兵們將鳳羽扶坐在地,皺眉道。 .
呼爾淳怔了怔,又望向其他人,鳳羽見別人都不敢開口,便低聲道:“他爲了替我擋住追兵,到現在也沒回來。”
北胤王放在腰畔的手明顯地收縮了一下,眉心的皺紋也越來越深,他望着臉色蒼白的鳳羽,沉聲道:“你爲何要讓他一人留下?”
“當時呼爾淳還沒趕到,其他人忙着扶我馬……”鳳羽垂下視線,說到這裏,覺得自己的解釋很是無力。
北胤王重重呼吸了幾下,用力撐着身後岩石,忽然站了起來。他此次站起,身形竟有所搖晃,身邊的士兵急忙要扶,卻被他一把推開。他邁着沉重的腳步走到鳳羽身前,道:“蕭灼炎多年來與你兄長一同行軍打仗,屢次立下戰功,後來跟隨於我,處處盡心盡力。先前我被人伏擊,是他奮勇殺敵,才護着我衝出重圍……這樣一員忠心之將,你竟將他單獨留下應對耶律臻,自己卻逃了回來!我要再見到你又有何用?”
鳳羽心情一分分沉落,他本難以忘記蕭灼炎回身迎向追兵的那一幕,一路之只是強忍着悲傷才趕到這裏。如今被北胤王一頓斥責,更覺抱愧難當,但又不知自己當時到底應該如何做纔好。
“王爺,當時事出突然,除了蕭將軍也沒別人能擋住追兵……”一名士兵斗膽說了一句,被北胤王嚴厲的目光掃過,頓時不敢再言語。北胤王站了片刻,見鳳羽不曾說話,又問道:“去的時候不止這些人,還有的人呢?難道都折損在營地了?”
呼爾淳怕鳳羽爲難,搶先道:“有兩人在救末將時被伏兵殺了,後來太子帶人追來,世子怕我們的行蹤暴露而害了王爺,便想往其他地方去,一名穿黑衣的兄弟不想讓世子再耽擱時間,主動與世子換了衣服,帶着幾人往對面山裏去引開追兵……”
他話還未說罷,北胤王已擡起手,喫力道:“不必再說了。”
呼爾淳怔住了,北胤王搖搖晃晃走到洞壁前,轉身背對着他們,過了許久,才沙啞着聲音,道:“這些人跟着我從邊關回到京,又在京城外被人圍剿,一路逃到此地。歷盡坎坷活到今天,最終還是我沒能讓他們保全性命……”
他語聲漸漸低沉,兩旁的士兵皆垂下頭去。
鳳羽心酸苦沉重,澀聲道:“你不該讓他們來救我。”
北胤王沒有轉回身,壓低了聲音道:“我叫他們來救你,是不想眼看着你被太子當做囚徒一樣關着。如果不是他們,你有沒有想過明天一早你會被交給朔方處置?!”
“想過。”鳳羽木然道。
“那你爲什麼要應承皇接下了出使的任務?我本以爲你胸有成竹,誰料你竟將事情弄得這樣一敗塗地!”北胤王咬緊牙關,額滲出了顆顆冷汗,“你不是一直與朔方交好嗎?不能隱忍下去?!爲什麼要殺了靖王?!”
鳳羽緩緩擡起頭,望着臉色發青的父親,覺得他似乎已經站立不穩,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北胤王還是對他怒目以對。他本想說些什麼,但是看到他現在的樣子,便閉了嘴。
“若不是因爲要救你,我也不必千里迢迢趕到這裏,早在半路可殺個回馬槍……”他說着,不禁用手重重捶打着堅硬的岩石。
“可是王爺!是靖王害得世子終生殘疾,直至最後一刻還想要世子的性命,世子忍了那麼久,難道還要在他手底任由宰割嗎?!”呼爾淳終於忍耐不住,朝着北胤王高聲道。
北胤王陡然一驚,身形僵硬了片刻,纔回頭盯着他,道:“你說什麼?”
呼爾淳已管不了那麼多,拄着刀鞘站起來,難掩悲憤道:“靖王要殺世子的時候末將在邊,親耳聽他承認是他暗慫恿別人去將世子的腿打斷,他們還將世子綁在馬後拖着跑!”
鳳羽坐在地,雙眼直直地望着地面,胸口抑制不住地起伏。
北胤王踉蹌走到鳳羽身前,喫力地俯身抓住他的衣襟,晃了又晃,啞聲道:“他說的可是真的?你爲什麼不早說?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鳳羽眸浮起寒霜,他麻木地看着前方,過了許久,終於道:“說了又怎樣?十年前我在朔方盼着有人來救我的時候,你們在前方不斷開戰,卻始終沒人想到我還在朔方當質子。”他的視線逐漸轉到了北胤王臉,眼神卻空洞,好似不能不看眼前這人,卻又不得不注視於他。
“我不願意再看到永無停歇的戰亂了,我也曾將靖王看做是唯一的朋友,所以我來了青芒江畔……可是是我無能,我非但沒辦法阻止這一場戰爭,甚至還使局勢越加緊急!你剛纔問我有沒有想到自己的下場,我怎會沒有想過?太子將我關押也好,處死也好,我都不會再有什麼反抗!我只是不希望再有其他人爲我而死!可是蕭灼炎還是死了,替我引開追兵的人也回不來了,你現在問我怎麼想,我卻不知道自己究竟還能做什麼?!”
他原本清冷如水的眼眸變得通紅,聲音越來越沙啞,吼到最後,眼裏覆着的寒霜猛地破碎,竟涌出大顆的淚。只是他一再隱忍,那淚水只蓄積在眼角,如堆積多年的雪珠初化,冷到徹骨,還凝聚於此,不會落下。
北胤王不由往後退了一步,看着鳳羽蒼白的臉龐,頹然跌坐在他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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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愈加濃郁了,士兵們多數去了洞口守衛,北胤王獨自坐在石壁前。身邊的蠟燭將滅未滅,火苗搖晃得如同風枯草。一名護衛取出藥瓶,放在北胤王身邊,低聲道:“王爺,該換藥了。”
他卻搖了搖頭,道:“鳳羽睡了嗎?”
士兵猶豫了一下,道:“世子剛纔換掉了溼衣,但也不出聲,不知是否睡着。”
北胤王揮手讓他退去,又坐了許久,纔將戰袍掀起,露出了重重包紮的腰間。白布早已被血染紅,留下暗沉的斑痕,逃亡途只能如此簡單收拾,能留着傷藥便已是萬幸。他皺着眉,纔想要解開包紮,聽得腳步聲響,便又將衣衫放下。
呼爾淳從另一側走來,見到他,便低着頭想要避開。北胤王叫住了他,儘量放緩了語氣,道:“之前我聽說鳳盈莫名失蹤,你可知究竟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