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了海濱星球的慢節奏，驟然被現代都市的喧囂包圍還有點不適應。莫璃伸手拉了拉兜帽，將落在外邊的銀髮別進去，然後融入那些行色匆匆的上班族。
在工作室呆了那麼久，偶爾出趟門，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其實不久前她出過門，只不過是爲了商業合作。那幾天，莫璃穿着稱身得體的西裝，脖子上繫了條勒人的領帶，頂着無懈可擊的笑容和那羣老狐狸勾心鬥角。這種狀態下，莫璃總覺得自己是陌生的，完全是社交本能操縱着她去應付別人。
而現在，軀體裏醒着的纔是她熟悉的靈魂。
“行行好吧，好心人，施捨點星盟幣，夏天快到了，老骨頭真的撐不過去啦”
人潮涌動，莫璃突然停住了腳步。
她微微側頭，看向巷口癱坐的老人，低沉沙啞的哀求正是從他口中發出。老人正值垂暮之年，滿臉的褶子堆出了歲月的痕跡，他囁嚅着乾裂的嘴脣，半睜的眼睛縫裏露出死寂的灰白。
他左手不自然地下垂，掌心握着臺過時的光腦，光腦上方投影出影影綽綽的光屏：
“我叫王大偉，今年67歲，是個盲人。家有兩兒一女，均未履行贍養義務。希望有好心人能夠資助車票錢，供我回老家。”
後面的字跡有些模糊，大概是智能光腦年久失修，壓根檢測不出來。底部水印的收款碼倒是清晰可見，掃一下就能直接轉錢。
莫璃眨眨眼，星際也有乞討者嗎？
乞討者對她來說是相當陌生的概念，華國有一套完整的社會救助體系，大多乞討者都回家種田或者領錢養老了。這種坐大街等救助的只存在於窮鄉僻壤的社會新聞上。
原主就更不用說了，即使從小父母雙亡，也是被終生未婚的叔叔嬸嬸養大的小天才。剛從名校畢業就進了大廠，根本沒受過什麼社會的苦難。
出於平均線往上的道德水準，莫璃打開了虛擬光屏的付款碼，朝巷口走去。
難得遇到這種事，就當散財攢人品了。
出乎意料的，莫璃還沒走幾步，扎着丸子頭的少女就搶在她前面，率先掃了老人的收款碼。
“小梅，都說了這是騙子！”丸子頭少女身後跟着個黑髮青年，不滿地抗議道。
他的音量很高，吸引了不少過路人的注意力。無數視線掃射到老人身上，即使看不見，老人的雙手也下意識擋在身側，頭深深地埋進膝蓋。
“祝時！你怎麼總是把人想的這麼壞呢？”
丸子頭少女跺了跺腳，眼疾手快就轉過去100星盟幣。黑髮青年攔都攔不住，眼睜睜看着少女一意孤行發脾氣。
智能光腦的投射屏上顯示出“祝好人一生平安”的句子，老人的頭朝這歪了歪，發紫的嘴角微微上翹。
莫璃微眯起雙眼，喉嚨裏發出輕笑。
青年說得對，這就是個騙子，還是個粗心大意的騙子。
瞥了眼時間，離顧曉明約定的時間還早，她完全能湊這個熱鬧。
莫璃快步上前，走到丸子頭少女的背後，輕拍小姑娘的背。
她輕描淡寫掃過青年，語氣輕飄飄的，像不着地的羽毛：“你這人怎麼回事，人小姑娘發次善心，還要去刁難人家？”
就是就是！丸子頭少女頭點的和撥浪鼓似的。
自家老哥真的太壞了，做什麼都要老媽子似的唸叨她！
視線落到莫璃臉龐的瞬間，黑髮青年反而踟躕了起來。他支支吾吾地別過臉，小聲道：
莫璃勾起了脣角。
她自顧自點開虛擬光屏，劃來劃去像在找什麼。
她邊找，邊端着黑貓的腔調，訓斥身旁的黑髮青年：
“現在的年輕人啊，是比不得我們這種老人了，最基本的同情心都沒有。不就是回家的路費嗎，1000星盟幣肯定夠了吧，喏，我這就打過去，給你們這些小年輕做個榜樣。”
她的聲音低沉又沙啞，卻不難聽，多了點磁性誘惑的味道。不過怎麼看，這聲音都和臉不搭。
這麼年輕的姐姐，聲音怎麼會那麼蒼老呢？
丸子頭少女狐疑地擡頭，這個兜帽人的扮相怎麼看怎麼不正規，該不會是騙錢的吧。
但是，給乞丐捐款，這還能怎麼騙錢？
“祝好人一生平安。”
虛擬光屏彈出轉賬成功的消息，莫璃滿意地點點頭，毫不留情地抽身離去。
老人扭動了幾下身體，眼看莫璃身影要消失在拐角，終於忍不住開口：“那位小姐，您？”
莫璃頓住了身形，沒回頭：“啊，我怎麼了？”
“您怎麼只給了1毛錢？”
老人的語氣裏有剎那間的羞惱，像原有擡高的期待猛地降落到谷底。隨之，他猛地意識到自己犯了什麼錯，緊接着閉口不言起來。
遲鈍的丸子頭少女卻反應過來了：“你不是瞎子嗎，怎麼看到別人轉了多少？！”
首先，雖然不知道她怎麼做到的。但就莫璃的僞音足以騙過大多數外行人。
老人是瞎子，按理說根本看不到莫璃的臉，只能聽到她的聲音。這麼說，那麼小姐的稱呼就能說明很多問題了。
其次，一個乞討的盲人，還沒有植入芯片，怎麼可能在不開語音提醒的情況，看到別人掃碼轉賬過來的錢？
“哥，星盟執法隊的快捷短號是什麼？”
丸子頭少女蓄勢待發，虛擬光屏調到了撥號頁。她雖善良，又不是蠢。對騙子可沒什麼同情心。
“31520。”黑髮青年丟下手中的公文包，以膝蓋爲支撐點，將老人強硬的摁在了地上。
老人見勢不妙，逃跑失敗，只能恨恨地等星盟執法隊過來伏法歸案。他起皮的嘴脣不甘地蠕動着，朝銀髮女人的方向吐了口唾沫。
hentui！
都怪這女的壞她好事！
祝時低着頭，始終不敢擡眼去看她。
直到那抹銀色徹底消失在餘光裏，黑髮青年才沉沉地呼出那口氣，扭頭望着莫璃離去的方向。
高聳入雲的中心塔佇立在首都星中央，最亮的地方閃爍着五顏六色的霓虹廣告牌，那其中最多的就是l公司的logo。
人流浩浩蕩蕩，從最遠的九環奔騰而來，五湖四海都匯聚在塔下。
他們不是人，是浩大的蟻羣。被那些震天響的口號支配了行動，用臂膀撐起了名爲“l”的摩天大樓。
誰站在樓頂？螞蟻們偶爾會思考，不過很快就去追逐眼前的糖塊，把無用的想法拋之腦後。
只有她，只有莫璃。
在螞蟻們懵懵懂懂的時候獨自登頂，一塊塊地壘磚，將塔尖伸到雲端的另一側。
“顧曉明。”
祝時撥通了剝削家的星網號，陰沉着臉道。
“我要辭職，我女神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