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遊蔚的宿舍還沒批下來,因此週一於他而言不過是個尋常的日子。
交完檢討之後,他背上書包,逆着人潮往校門口走去,頗有一副風蕭蕭兮的悲壯。
但是一出校門,他就從包裏翻出了手機。
這學校偏遠,晚上九點半,別說車了,連烏鴉都不帶經過的。
天寒地凍,只有陣陣陰風擦着耳朵而過,和婆娑樹影相映成趣,遊蔚一邊踢着小石子,一邊在馬路牙子上孤獨地點開了打車軟件。
三秒後,他卡在了輸入地址的頁面。
實際上,他兩天前才搬來易市,這三天來的活動範圍就是那間幾十平米的老房子,以及沂風一中。
出門容易回去難。
他略作思索,在軟件上輸入“茉莉小區”後,下一瞬,頁面彈出了無數個不同街道。
……
生理上,他很想找個地方落腳。
心理上,他很不想撥通電話求助自己在這個城市唯一的親人。
猶豫片刻,電話自己響了。
遊蔚看着跳動的“姑姑”兩字,嘆了口氣,接起電話:“喂。”
“是小蔚嗎?放學了嗎?”
“嗯。”
“到家了嗎?”
“還沒。”
“你等等,我正好路過你們學校,你在校門口等我一下。”
遊蔚真就乖乖在門口傻站了半天。
他對自己這個姑姑的印象十分有限,最近十年見的面屈指可數,除了過年時的幾通電話問候聯繫着血脈,都談不上什麼感情不感情的。
但偏偏是這麼一個不怎麼聯繫的遠親爲自己的轉學幫了大忙。
雖然自己並不需要這份好意,但人家勞心勞力地捧到你面前了,那就不再是你一個人的事兒,遊蔚是這麼想的。
好一會兒,一輛白色小轎車緩緩向他駛來,遊蔚的手伸向了副駕駛座的車門,頓了頓卻還是坐在了後排。
姑姑問:“怎麼樣,還適應嗎?”
印象裏的姑姑是個明眸皓齒的大美人兒,總是一副笑模樣,幾年未見,那股精氣神卻沒了,連笑容裏都是一副疲態。
遊蔚知道是因爲她操心太多了。
過去的三年裏,她爲了兒子的學業,她甚至辭職在家,飲食起居、難題輔導,她都要一一照料。
三年過去,兒子確實金榜題名、出國留學了,可她更是被熬幹了。
遊蔚一直無法理解,爲什麼一個人的夢想要靠別人時刻保駕護航來實現。
他更不懂得爲何會有人這樣願意付出。
遊蔚錯開目光,繫上安全帶:“老師和同學都很好。”
姑姑欣慰地笑笑:“你這孩子大小就腦袋靈光,長得也端正,誰見了都喜歡。”
遊蔚假笑:這個世界上能這麼認爲的大概只有她一人了。
遊蔚正琢磨着要怎麼商業互吹,姑姑從後視鏡看了遊蔚一眼,突然開口:“你爸呢,給你打電話了嗎?”
遊蔚沉默地看着窗外的車水馬龍,市中心有點擁堵,不過那些五光十色的人間煙火讓他有了一點活着的實感。
“您不是知道嗎,他和我斷絕父子關係了,怎麼可能給我打電話。”
他衝着憂心忡忡的姑姑道:“再說吧,我沒他聯繫方式。”
關心我?遊蔚本來想笑,但是這車裏音樂靜靜流淌着,彷彿是專門花錢僱來的氣氛組。
誰能告訴他爲什麼一箇中年女人開車的時候愛聽男人哭吧不是罪?
他忍了又忍,道:“姑姑你能切首歌嗎?”
姑姑依言照做,但下一首歌赫然是《父親》。
遊蔚:……
姑姑嘆了口氣道:“父子之間說的都是氣話,這血脈相連,哪是說斷就能斷的啊?你媽媽在天之靈也不願意看到你們父子這個局面。”
遊蔚徹底無話可說。
他不願意和他姑姑多接觸的原因正在於此,只要聊天,那就不可避免地會提及到他不願意提起的人和話題。
遊蔚心想,過去十年他爸爸提起遊蔚母親的次數都沒有他姑姑這三天多。
“我媽在天之靈要真能看見,肯定會站在我這邊。”
又是一個紅燈,姑姑的手指輕輕打着方向盤,時不時從後視鏡偷看一眼遊蔚。
對於家務事旁人實在是有心無力。
自己這弟弟脾氣擰,這大侄子把他爸的倔脾氣也遺傳了個十成十。
小孩子叛逆也就罷了,自己這弟弟也是荒唐,竟然爲了一個外人把親兒子趕出家門的。
她又憐惜地看了一眼遊蔚,這孩子打小就沒有媽,什麼事兒都壓在心裏。
後視鏡裏,遊蔚眉頭深鎖,垂着腦袋看手機,色彩斑斕的路燈照亮他半張臉,表情是極其落寞的。
是在等電話嗎?
多苦啊,別看他現在沒事兒人一樣,指不定心裏多難過呢。
“小蔚啊,有什麼話都可以和姑姑說,想哭就哭……”
姑姑吸吸鼻子,話未說完,卻被一陣笑聲打斷。
方纔還一副寥落模樣的遊蔚在後座笑得前仰後合,姑姑那半滴淚愣是被硬生生憋回去了。
這孩子不會是心理狀態出問題了吧……
而此時的遊蔚對於姑姑的心理活動渾然不知,雖然他的身體還坐在車上,但腦子卻早已鑽進了網絡裏。
幾天未打開社交軟件,無數個99+眼花繚亂地來回躍動着,幾乎過了半分鐘,才徹底加載完。
遊蔚劃拉了幾下,原來學校的幾個羣消息最多,幾個狐朋狗友也給他發了不少消息,不過都是約遊戲、噓寒問暖那種。
晚上十點,勤奮的沂風學子大概還在挑燈夜戰,但瀟灑的揚天學子早早回到家中,開啓了絢爛多姿的夜生活。
遊蔚點進了還在不停閃消息通知的“高二(1)班清北預備役”這個班級羣聊,一如往常的熱鬧。
約遊戲的約遊戲,聊八卦的聊八卦,抄作業的抄作業,比起白天在學校一片死氣沉沉的情景,每個人到了線反而更像是個活人。
沒錯,這個羣裏的清北預備役從不談學習。
想當初這班羣當初還是作爲班長的遊蔚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