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豎是和年級第一一起逃課,不丟人。
遊蔚毫無心理負擔地躺平。
“我過得可慘了,不然也不至於背井離鄉到這兒上學。”他道,“十七年裏,都交不到一個好朋友。”
徐驟眉頭皺得很緊:“真的嗎?”
“當然,咱們這種聰明人都不太合羣。”遊蔚隨口胡說。
雖然主動和被動的差距還是很大的。
徐驟又問:“你……爲什麼會轉學?”
“呆不下去就轉學了唄。”
“爲什麼會呆不下去。”徐驟摸了摸鼻子,“我的意思是,你成績和長相都不錯。”
能聽徐驟夸人,還是以“才貌雙全”的規格進行誇讚,遊蔚受寵若驚。
商業互吹也得有個限度了。
遊蔚答:“那你是沒見過我打架的樣子,那才叫真正的問題少年。”
徐驟頗爲震驚地看向他。
“別那麼驚訝,我也就打了那麼一次,然後我就轉學了。”
徐驟沉默着。
遊蔚又解釋:“我沒有暴力傾向的,你放心。”
“但是,衝動是魔鬼,告訴你個經驗,即使要打架也等忍到對方先動手。”
雖然徐驟這等錦衣玉食的大少爺用不着這種經驗。
“不許再打架了。”徐驟道,“沒有受傷吧?”
遊蔚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什麼。
“我沒什麼,倒是對方得喫一個禮拜的流食。”遊蔚想笑,但也笑不出來。
本來就不是一件多麼拿得出手的光彩的事,一時熱血上頭,就難以控制住。
遊蔚說着說着就打住了話頭。
但在這之前,他在任何人面前都沒有表露出對此事一絲的反省,反倒是對一個認識不久的朋友就吐露心聲。
遊蔚沒來由地覺得,他能理解。
即使不用多說,他都能理解。
徐驟靜靜坐在他身旁,好長一會兒什麼都不說。
但遊蔚莫名其妙覺得他的氣壓比自己還低。
徐驟是個好聽衆,這便夠了。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隻瞭解了片段就大發議論的人,比如他那暴跳如雷的父親。
良久,遊蔚問了他一個問題。
“徐驟,你爲什麼要請我喫這頓飯。”還分享了自己逃課的祕密。
所有人都知道,祕密最好放在心裏,不讓任何人知道。
徐驟又用一個問題來回答他。
“你相信人有形狀嗎?”
遊蔚不明所以:“或許有吧。”自己沒準就是個刺蝟形狀的。
“當面對一個新環境,人便會自動嵌進新羣體的空隙中去,迎合着周遭環境成長,修建自己的形狀。”徐驟緩緩道,“如果不停地離開,就會不停地改變。”
“可你的形狀卻一直沒有改變。”徐驟看着遊蔚,語氣帶着一絲鄭重。
遊蔚聽不太明白:“你這是在誇我嗎?”
“當然,不改變比改變難得多。”徐驟笑了笑,又問,“那你相信命運嗎?”
遊蔚認真思索。
“作爲一個無宗教信仰的唯物主義者,我不相信命運。”
“但作爲一個連高中學歷都沒有拿到手的人,我覺得自己這個結論又下得太早。”遊蔚又補充。
這個話題可就深奧了。
“你呢?”
“今晚這頓飯,應該就是命運了。”徐驟作了回答。
遊蔚聽了這句話,好半晌沒能反應過來。
請我喫飯是命運?一起逃課是命運?還是說彼此相遇便是命運?
徐驟這張臉說出這種話還是頗有點殺傷力的,但是遊蔚可不是什麼無知少女,幾句花言巧語就能讓他暈頭轉向。
遊蔚只是深呼吸幾口,然後強行結束話題:“我飽了。”
——
喫完飯,徐驟便領着他去今晚他要住的客房,就在徐驟房間的隔壁。
他又給遊蔚拿了一些換洗衣物,大部分都是新的,但也都是徐驟的尺碼。
客房沒有浴室,徐驟便讓他在自己的臥室洗漱。
按理說,兩人同寢室這麼久了,該習慣的也都習慣了。
可在等徐驟洗澡的間隙,他還是覺得有些侷促不安。
感覺和在寢室不太一樣。
遊蔚略加思索,得到了答案:在寢室的時候,他腦子裏想的只有剛剛沒解出來的題,或是待一會兒要去做的題目。
而現在呆在專屬於徐驟一個人的區域,他只能想徐驟,所以才感覺……怪怪的。
徐驟的房間,四面都是書,分門別類、井井有條。
十七八歲的大男生,房間竟然是一塵不染的,也就放在徐驟身上游蔚才能相信。
他走馬觀花地看了一圈,房間沒有什麼遊戲機,電腦也要開機密碼。
從某個角度來看,遊蔚甚至不如在學校呢。
遊蔚在椅子上坐下,隨手抽了桌上右手邊的一本書——《數學經典難題》。
裏頭夾了一張葉脈書籤,遊蔚順着做了記號的那題往下看——然後他停止思考了。
再仔細一看,好傢伙,竟然是微積分。
他又把這本書放下,在一列保管妥當、嶄新潔白的書籍間,有一本套着塑料封皮的書有點顯眼。
遊蔚將它抽了出來:《了不起的蓋茨比》。
遊蔚對這本書隱約有些印象,也記得這本書有部改編電影,小李子演的。
他正要翻閱,卻從書頁間掉出一張照片。
反面朝上悶在地板。
遊蔚正要蹲下身子去撿,那照片卻被人踩住了。
順着棉質的睡褲往上看,遊蔚看見正拿着毛巾擦頭髮的徐驟。
他提醒道:“讓讓,我撿個東西。”
剛洗完澡的徐驟熱氣騰騰的,帶着沐浴露的梔子花香氣。
和他在學校用的是同一款。
徐驟聞言卻並未退步,反而又邁了半步將整張照片踩住了。
“不要亂翻我的東西。”
氣氛瞬間凝結。
不得不說,徐驟這個舉動顯得有□□味。
遊蔚拍拍手站起來,禮貌地退開了。
“抱歉。”
方纔談心後關係的飛速縮近,就被這麼一句話就給打得煙消雲散了。
男人的心,你猜不透的。
遊蔚從他身邊經過,也沒有多加解釋。
他規規矩矩洗了澡,便回客房躺好了。
逃課出了學校,最後上牀的時間反而比在學校還早,說出來這誰敢信?
遊蔚翻來覆去睡不着,又無事可幹。
習慣可真是個可怕的事情,明明心裏還有點疙瘩,但遊蔚卻總想回頭去看看徐驟現在在幹嘛。
明明此刻他並不是躺在學校那張上鋪的雙人牀上。
有件事,徐驟可能說錯了。
自己並不是毫無改變的,起碼自己以前可不會時刻想要拿徐驟當作參考系來看。
但也有可能是因爲他們倆都在同時運動,所以徐驟纔會得出結論自己沒有改變。
越想越複雜了,遊蔚乾脆起身去給自己倒杯水喝。
徐驟家挺大的,他憑着記憶往廚房的方向走,但在路上怎麼都沒能找到燈的開光。
遊蔚靠着牆小心翼翼地在牆上摸索,不小心撞到了什麼櫃子,動靜不大,但疼得不輕。
他緩緩蹲下身子去揉自己的膝蓋。
倒黴。
忽然間燈光大亮,遊蔚一擡頭,徐驟站在走廊上,問:“你在幹什麼?”
遊蔚有點心虛,大半夜鬼鬼祟祟的,這下就更容易令人誤會了。
他連忙舉起雙手,解釋道:“我,我只是想倒杯水喝,沒、沒亂碰東西。”
徐驟走了過來。
遊蔚又補充:“我找不到開關。”
徐驟啪得一下把走廊乃至客廳的燈全開了,又讓遊蔚在沙發坐下,接着親自給他倒了杯熱水。
“抱歉,我之前不是那個意思。”遊蔚聽見徐驟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