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元作爲圍觀者的其中之一,自然是不知道這位祕書從垂直於地面到平行於地面的這段時間內,具體的心理活動到底是怎樣的。
此時他搖着腦袋只覺得有些可惜。
看上去,這人和車啊,是都報廢了。
紅紅白白的粘稠液體糊了祝凱祕書一腦袋。
鮮血順着被太陽炙烤的瀝青路面裹挾着細碎的土礫緩緩蔓延,再滲進路面的縫隙裏。
在陽光的加持下,他身下那一灘血的邊緣泛着光,寶石一般鮮豔。
這場面看着頗爲駭人。
圍上來的那些人裏,有一小部分膽子小的已經捂住了眼睛。
雖然明擺着他們都有些不忍直視,但他們也都沒有離開。
他們的位置,四捨五入是看熱鬧正好的前排。
看上去,地上躺着的那位,胸腔已經沒了太大起伏,只不過一雙眼睛圓瞪。
誰也不知道他的視線究竟落在了哪裏。
大概是他曾經工作過的那棟屬於祝星的高樓。
亦或者是被數座高聳的辦公樓割裂成的不規則形狀的天空。
驕陽依舊掛在天際,炫耀着它獨樹一幟的熱烈。
蟬鳴在這時也銷聲匿跡。
這樣的天氣並不能給出氣多進氣少的人帶來什麼幫助。
生命和體溫追隨着人體失去的血液一路飛馳。
二者永遠遵循着同樣的速度。
與邁向死亡的步調保持一致。
那輛肇事車輛被人羣圍住,沒得跑。
司機安坐在駕駛位上揉着自己的脖子。
看上去他也沒打算要跑。
這輛車不僅前臉掉了,前擋風玻璃甚至也凹了進去。
那弧度彷彿與地上躺着的那人的脊椎完美適配。
擋風玻璃碎得像一張密密麻麻的蜘蛛網,就是不知道等着捕捉什麼,一條條一道道,密集得有些令人噁心。
“打120啊,都愣着幹嘛?”
肇事司機終於下了車。
他撞了人沒有跑路,而是在一干人等的指責下從容地下了車。
他順着身上所有的兜裝模作樣地尋找手機,然後什麼也沒掏出來。
緊接着,這個司機還對路人指指點點,指揮着他們趕緊報警。
對比伸着脖子看熱鬧的人羣,這個司機的臉上可瞧不出有什麼慌亂。
李信元與司機對視一眼,頗有默契地互相撤開目光。
“哎呦,太慘了。”
李信元裝模作樣地發出一聲感慨,得到幾聲附和。
他也不再打算浪費時間,逆着人羣涌動的方向走了出去,把最佳的位置讓給別人。
李信元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果真就不能輕易說再見。這事整的,難不成得跑我夢裏來見?我可是鐵好人,我還專門說了讓他‘務必保重’的。”
話雖這麼說,李信元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地平和。
立在祝星集團門口的三根金屬旗杆的反光晃到了李信元的眼睛。
他眯着眼睛小跑兩步,爲了躲避暑熱,匆匆返回了祝星的大樓。
祝凱的祕書離開公司之後被闖紅燈的車撞了身亡這件事情本身並沒有引起太多人注意,非要說的話,只能算是個小插曲。
更何況。
此時祝星集團的大部分員工仍然對那個更爲重要的話題保持熱議——他們都想知道,董事長祝凱是不是真的把下屬公司的錢挪作他用。
雖然祝星集團的公告早就發到了每個員工的郵箱。
公告一再強調,讓他們“不傳謠,不信謠”。
論壇裏匿名留言板這一板塊也已經關閉。
但是這事傳的有鼻子有眼的。
上面傳達的是這個意思。
至於下面員工私下裏怎麼討論的,就無從而知了。
……
不過,祝凱祕書出事的時候,齊必成恰好頂着毒辣的太陽,在空無一人的觀景平臺上發呆。
他雖然沒有親眼目睹那輛車橫衝直撞地把人撞飛,但是那聲鬼叫一般的剎車和結結實實的碰撞聲實在不容忽視。
發生事故的那裏,人羣聚了又散。
齊必成遠遠看着警車和救護車嗚哇嗚哇地拉着警笛到來。
然後肇事司機被警車帶走,而被撞的人身上蓋了白布被擡上了救護車。
齊必成本以爲只是個單純的事故。
直到看到了部門羣裏的八卦消息。
他們說公司門口出車禍的那人,好像是祝凱的祕書。
齊必成看到這則消息的時候,手機差點沒能拿穩。
這可不是他計劃中的一環。
把禍水引到祝凱最親近的祕書身上是齊必成的本意不假。
但他也只是想讓這二位稍稍離心——齊必成想在祝凱心裏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
在這之後。
他便可以想辦法對祝凱祕書進行拉攏。
利益面前,不存在什麼永遠的忠誠。
齊必成以爲,以祝凱的腦子,不至於想不到這件事本就是嫁禍。
但是,現在又是什麼情況?
齊必成從沒想到祝凱竟然把事情做的這麼絕。
跟了他好幾年的祕書就這麼死了?
事到如今齊必成可不覺得這兩件事情在同一天發生是什麼偶然。
很明顯,祝凱的祕書怕是爲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連活都沒法活。
或者是說,祝凱是隨便找了個人背鍋,然後再開始清掃身邊的人?
齊必成靠在平臺的欄杆上繼續思考。
金屬的欄杆被陽光曬得滾燙,透過齊必成的衣服,在他後背落下灼熱的刺痛感。
齊必成顧不上在意這些。
說實話,這個變數有些令他亂了節奏。
並不是什麼好兆頭。
對於齊必成來說,祝凱那邊有了另一套備選方案後,就逐漸收緊拴在他脖子上的那條繩子。
齊必成爲了掙扎存活,總不能什麼都不準備就隨便亮出自己的牌。
可以說,把這件事情在匿名留言板上曝出來,是齊必成第一步的簡單嘗試。
祝凱那邊其實有各種方法把這件事兜住。
最主要的,還是齊必成想借助今天的這件事,引出他後面的計劃。
方便齊必成把卡在祝凱軟肋上的那把刀,磨得再鋒利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