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談之間神色極爲輕鬆，甚至還帶着自嘲的感慨，說自己氣運透支太多，現在保不齊已經到頭。
齊必成隨口應着，心裏卻生出些莫名的感覺。
該形容爲莫名的反感，還是微妙的快感，齊必成也不清楚。
說實話，一下子讓齊必成從被動的入局者到綜觀全局的旁觀者，身份轉化帶來的巨大落差，他一時難以適應也是正常。
畢竟，讓一直喫草的兔子突然變成飲血的餓狼，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就的事情。
就好比現在談笑自如地坐在桌前的那些人，他們應該也都不是第一次來“樂園”尋這種獨特的樂子。
見得多了，也就習慣了。
“反正人生啊，就只活一次。死了之後能帶走什麼？什麼都沒有。”
“梁辰”見齊必成似乎還在猶豫，只覺得他也過於謹慎，不由得出言寬慰。
“橫豎捏在我們手裏的，都不是自己打拼來的家業。賬戶後面落着那麼多個零，若是正常開銷，怎麼花的完？一輩子不短不長，圖個享受，多好的事。”
他衝着齊必成一個勁兒地擠着眼睛。
“啊，這麼說來，你在‘樂園’裏還是個傳奇人物。”
這話一出，又把齊必成搞懵了。
他今兒個才第一次接觸這種地方，暫且還沒緩過被衝擊的勁兒，又何來“傳奇”一說？
“梁辰”的目光落在滿牆的監控畫面上，咂嘴道。
“據說早些年，‘樂園’的規則還不是現在這樣。”
他緊盯着畫面裏他看好的那個衣服上標着“07”字樣的替身，接着說道。
“當初距離正式交付是三年還是兩年來着，就可以開始隨時下注了。”
齊必成聽了“梁辰”這般說道，終於能理清楚自己“傳奇”在哪裏了……
他冷着一張臉並不作聲，繼續聽“梁辰”描述有關他的傳奇經歷。
“你倒好，扮豬喫老虎，憋了那麼久搞了出後來居上，讓不少前輩押錯了寶，賠進去不少。三山這才說時間拉的太長變數太多，把時限調整爲一年。”
齊必成不知道三山基地從他那一盤賭局中賺得了多少。
但是這過程和結果，無一不讓他覺得，與三山基地有關聯，已經可以被外界稱之爲“人物”的傢伙們，竟然可以做到這種程度。
最真實的衣冠禽獸也不過如此。
按道理，他們的起點相同，是誰的替身本質上並無太大差別。
本該是天涯淪落人。
但是，那些從三山基地出來頂替了原主的替身，竟然也在邁入“樂園”之後，堅定不移地站到了三山這邊。
一切順理成章，甚至還有些樂此不疲。
傷口結痂癒合就忘了疼，轉身在別人的傷口上撒鹽。
這無異於自己淋過了雨，不僅不替他人撐傘，甚至還要扛着高壓水槍，成爲加害者中的一員。
簡單概括，一羣瘋子報復式的狂歡。
一時間，齊必成只覺得手裏那枚籌碼有千斤重。
他無法像其他人那般，輕輕鬆鬆推出去——那些數字的背後，本就是活活生生的人。
“梁辰”轉悠了一圈回來，發現齊必成還在原地站着，不由得打趣道。
“放輕鬆，橫豎這枚籌碼是我送你的，別那麼大負擔，輸了也算不到你頭上去。”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齊必成。
“你這不是都當上了祝星集團的董事長，像這樣畏手畏腳的怎麼能行？”
齊必成看了“梁辰”一眼，勉強擠出一個沒那麼幹癟的笑容回答道。
“我對他們確實不瞭解，你就當我是勝負欲作祟，沒法輕易決定。”
“梁辰”大笑兩聲。
“也對，沒有勝負欲的話，你也不見得能站在這裏。”
他大力拍了拍齊必成的肩膀，然後伸手肆意指着那些數字的框。
“那你就信仰押，無所謂的事。三山基地在交付替身之前會發生什麼，你我比誰都清楚，這往後，誰都說不準呢。”
“梁辰”的話引得衆人側目。
他說的是事實，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說到底，能從三山基地混出來，運氣和實力都得在線。不單如此，還得有腦子。三個變量只有運氣是最不可控的。最後究竟誰是贏家，機率還真沒法算。”
齊必成聽着“梁辰”的話，只覺得被壓在最深處的記憶不斷翻涌。
“梁辰”說的不假……
齊必成這一次是自己成就了自己，改變了曾經的結局。
他把在掌心已經攥熱的籌碼拿了出來，遞給“梁辰”。
“那我就信仰押，我選23號。”
那是齊必成曾經的編號。
“梁辰”卻是無奈搖頭。
他指了指荷官腦袋頂上懸着的號碼牌。
“兄弟你清醒一點，林寶的23號早就淘汰了。”
他沒有往天花板指的時候，齊必成壓根沒注意到這塊板子，現在順着“梁辰”的手指，卻是看得一清二楚。
屬於林寶集團替身候補們的幾十個號碼按照順序依次排開。
有些數字上面畫着鮮紅的叉。
組合起來，看上去更像是滲着血的歪斜十字架，縛着扭曲的黑色數字。
令人窒息地緊緊纏繞。
哪一方都不得自在。
這裏的每一組數字都代表着一個人。
在三山基地，否定一個人的存在，從他的編號輕易地被打上錯號開始。
緊接着，他們的命運也同時間宣告終結。
齊必成也曾如此。
他們的歸宿，是躺在三山基地附近某個人跡罕至的山坡，久而久之，化爲滋養山林的肥料。
即便不是安眠，卻也再看不到花開。
三山基地三面環山，周邊的樹林葉子隨着四季變化綠了又黃。
只有樹下埋葬的那些人的時間陷入停滯。
終止不曾綻放的年華。
齊必成盯着被打了叉的數字23，像是看到了自己的曾經。
他一時沉默。
一錦的“梁辰”再說什麼也已經進不到齊必成的耳朵。
若說三山基地是替身們的試煉之地。
那麼齊必成現在所處“樂園”，又怎敢標榜是樂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