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山河故宋 >第417章 豕突(4)
    建炎二年十一月初七

    女真西路大軍在徹底遮斷汴京西、北兩個方向之後,開始驅役着大量輔兵、民壯在城下掘進長壕。

    由於他們之前推進的速度太快,大量攻城器具、甚至連輜重糧秣都沒及時跟進上來,此時掘進也不過是爲之後架起砲車、攻城具做準備,順便也試探一下城中守軍是否還有出戰之心。可當面宋軍別說出城襲擾,就連城頭守備都顯得寥寥,偃旗息鼓的樣子甚至讓最爲驕狂的完顏撒離喝所部都起了疑心……

    “這宋軍怎地前後跟兩支兵馬似的,虎牢和滎水打得那樣慘,咱們光是領軍的猛安就折了六個進去,現在又膽小的跟個兔子似的,就是不出來!”

    拼命挖壕掘進的隊伍裏,時不時便有人開始抱怨起來。

    這些阿里喜們現在倒是不害怕與宋軍廝殺,只想着能趁亂割一兩個人頭回來,輔兵轉戰兵,以後不必再幹這種髒活苦活。可他們的結果往往是當即捱上劈頭蓋臉的一頓鞭子,那些往來巡弋的正經戰兵不耐煩地朝着他們吼道:“……閉上嘴,仔細幹活!”

    此一次南侵,因爲宋軍的節節抵抗,以及漫山遍野活躍着的、打着官軍旗號的那些義軍隊伍,金軍再不可能像之前數度南下時那樣四處出擊,去強徵籤軍、去抓來百姓作爲攻城炮灰。

    更何況,以如今軍事技術的進步,那些對於戰爭有着天然敏感的女真軍將們也覺着,目前已不需要花那些力氣,驅使人命撲城填壕了。

    戰爭的面孔在細微處已經發生了改變,沒有什麼雄關堅城是改良過的配重投石機砸不開的——便是汴京這等城池,屆時也不過是多花一些時間力氣而已!

    只可惜,他們折騰了整整一日,城中宋軍就是死守不出,萬勝門城頭,只有一面“顧”字大旗有氣無力地飄揚在城頭,那似乎就是顧淵尚在城中的唯一證明。

    “顧淵……真的入了城中?”

    汴京城下,西路大軍新紮下的大營之中,重臨此地的完顏宗翰卻沒有上一次那樣的勝券在握。不知怎地,他隱約中總覺得這汴京四野總有一雙眼睛在盯着自己,叫他渾身不自在。

    “千真萬確!他一路回撤,是某的一個老猛安親自帶兵咬在後頭,親眼看着他入得城的。”回答他的自然還是完顏撒離喝,這位年輕的宗室親將如今已壓過了銀術可這般資深戰將,手握兩個萬戶。他注視着汴京高聳的城牆,言語間難免有些洋洋自得:“粘罕——依某看,宋軍已然喪膽!咱們真的要等攻城器具拉上來麼?那至少還要費四五天時間!不如我帶本部兵馬,先蟻附攻城試探一番,說不得這汴京,便如上次那般一戰而下!”

    而這番聽上去頗爲狂妄自大的言語,居然立刻就引得周遭一衆軍將的點頭附和。

    完顏宗翰沒有立刻反駁,他掃視一圈,發現只有完顏銀術可與他一般滿面憂色。他迎着自己的目光,微微搖了搖頭,卻始終未發一言。

    “蟻附?”

    完顏撒離喝漫無目的地摸着自己身上的甲葉,只覺那上面寒意透着指尖不住地傳來,讓他止不住地打了個寒顫。

    他恍惚一下,面前,那些女真萬戶與猛安也不知聽了句什麼笑話,忽然間便鬨堂大笑起來。顯然,連串的勝利,讓這支女真兵馬又找回了曾經的驕狂……尤其當汴京近在咫尺,二次滅宋的大功就在眼前,這些人更是如同餓極的狼一般,紅着眼、叫囂着、咆哮着,只想衝入這堂皇的大宋國都,全然不顧那城中還有什麼可供他們劫掠!

    完顏宗翰覺得自己的血開始漸漸冷去,有生以來第一次,他正在失卻對這支龐大軍隊的控制——以完顏撒離喝爲首的新一代軍將們,他們未曾歷經阿骨打老皇帝起兵時的艱辛苦難,卻眼睜睜看着一個龐大的女真帝國奇蹟般地被一代人建立起來!

    他們地渴望着,在這場戰爭中贏得更大的功勳!

    而自己這把老骨頭,就如一隻老去的狼王,今日也許還能憑着多年的積威暫時壓住這些年輕軍將們的不滿……可當他將他們投入到當面這場不知結局的戰事,當這些女真武士的身影被那道高大厚重的城牆阻隔,他是否還能掌控得住這支軍隊,讓他們遵循着理智與軍令行事,而不至變成一羣嗜血的野獸?

    “蟻附?”他又大聲重複了一句,聲音如同身上的甲葉一樣冰冷。

    “對!蟻附!”

    完顏撒離喝點了點頭,此時已難掩神色間的興奮:“我軍中至少能召集五六百善攀援的精銳兵馬!粘罕!宋軍在陽橋鎮的抵抗就已經流於形式……萬勝鎮那樣堅實的陣地,都不戰而逃!他們哪裏還像是能夠抵抗的樣子?咱們摸上城去,奪下城門,這汴京、城裏的顧淵、還有大宋小皇帝……都是咱們的!”

    “你往南撒出去的兵馬,可有什麼迴音?”完顏宗翰扶着刀,仰天看了看黑沉沉的雲翳,沒有再去討論是否攻城的話題。

    完顏撒離喝爲此一怔,想了想方纔應道:“方纔過去兩日……汴京周遭全是平原,咱們五六千騎軍撒出去,都不知該往哪處去找。”

    他猶疑了一下,卻還是將心頭疑惑問了出來:“——粘罕,顧淵麾下最能戰的兩支兵馬已被咱們擊破,你如何會覺得宋軍還有備手?”

    而他的面前,這位統帥着大金最精華半數兵馬的元帥此時卻只是遲緩地搖了搖頭,低聲與他答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聞着這風裏的味道不對罷了。”

    他說着說着,再一次擡頭仰望陰霾的天空,沉默了下去。

    許久之後,完顏撒離喝終於聽到這位元帥輕嘆一聲,似是在對他,又似是在自己言語:“兩年了,這汴京……又是一場圍城、又是一場好雪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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