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山河故宋 >第418章 國戰(1)
    建炎二年十一月初八

    汴京城頭陰霾的雲翳終於承載不住醞釀已久的積雪重量,冬日的第一片雪花,自天空緩緩落下!

    幾乎是與此同時,汴京西側的金軍大營之中,綿延的號角低吟了起來——已經休整足足兩日的女真大軍,結起陣勢,在極少量從後方趕上來的砲石掩護下,向着汴京城西萬勝門與順天門壓迫而來!

    那些戴着貂帽、披着重甲的女真甲士們,在兩年之前曾攻入過這座當世第一的城池,他們見證過這座城市的富麗堂皇,也見識了那個王朝的軟弱。

    這一次,他們輕車熟路,再度踏破金明池、踏破瓊林苑,踏破這些代表着大宋繁榮與盛世的象徵!然後——覆土填壕,把剛剛上凍的護城河填出七八條衝擊通路,接着從缺口處翻過無人戍守的羊馬牆、將簡易攻城長梯架在斑駁的城磚之上,出乎意料的是,他們所有的動作,城上宋軍居然都沒有絲毫反應。

    此時,完顏宗翰已耐不住初冬寒意,回帳中歇息。

    在最前線壓陣的,自然是對取下這座城池的功勳同樣無比迫切的完顏撒離喝。

    完顏宗翰給了他兩萬多戰兵還有數量相當的輔兵,面朝着汴京沉默的城牆列陣,允他做一次試探攻擊!

    此時此地,他立馬於宋軍弓弩的極限射程上,眼睛盯着自家前鋒的一千兒郎,壓着大量輔兵與幾百名四處蒐羅過來的漢人百姓,如浪涌一般抵進到城下。

    可城頭卻依舊不發一矢。

    “這些宋人……究竟在想些什麼!”

    至此,就連他也免不了心下犯嘀咕——如果宋軍已失了戰心,那開城投降便是,何苦還要走這樣一個過場?

    如果想要死守到底,那他們莫非還幻想着被婁室堵住的西軍,或者被撻懶壓得節節後退的那位帝姬還能分身來救麼?有那麼一瞬,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然成功!

    前線攻城的兒郎們傳來一浪高過一浪的吶喊,斑駁的城牆上還留着上一次圍城時留下的砲石彈痕,坑窪不平,爲那些女真精銳提供足夠的攀援點。

    透過遠處羊馬牆的缺口,他望見自己的軍將們抽出長刀,咆哮着下令,看着那些善於攀援的精銳戰兵,矯健地徒手而上!

    零星的雪花自天空中飄落,可仰頭望去,汴京鐵色的天空之下,依然空空如也!

    “撒離喝還在猶豫什麼,城中還能有多少正經宋軍戰兵,咱們壓上去!興許便能如上次完顏宗望那般,輕易拿下一處城門!”

    他的身旁,無數的手下開始不安地催促着,兩萬甲士也在不住議論這場奇怪的戰事——依照着完顏宗翰的意思,在砲石車抵達之前、在自己向南遣出搜索的兵馬回報之前,他不會輕易將主力貿然投入到這城中。只給他兩萬兵馬,其中還參雜着一些渤海、契丹與北地漢人,原本便隱含着讓他審慎用兵的意思。

    可眼瞧着宋軍直到此時都沒有抵抗,他忍不住越來越相信自己之前的判斷——他勒住不住徘徊的戰馬,高高揚起手,幾乎就要令自己身後的主力戰兵跟進着壓上。

    可就在下一個瞬間,汴京西側城牆之上,幾乎是齊齊地冒出一排排宋軍神臂弓手!那些宋軍不要命地將半個身子都探出城牆來,而後便是一排鐵雨朝着那些進抵到城牆根下的金軍甲士橫掃過去!

    城下的咆哮,當即化作一連串的慘嚎!

    但,女真的前鋒軍將本就訓練有素,根本不需他這員大將指揮,各個猛安謀克都頂起大盾,吼起來命令:“——弓弩手還射!弓弩手還射!”

    跟在後方,披着一件鐵背心的女真弓手頂着城頭箭雨彎弓,向那些放棄了防禦,探出身子的宋軍瞄準了還射回去。城上城下,兩族英雄兒郎性命頃刻間如雨般隕落。

    而第二次汴京之戰,便在這一輪箭雨對射之中,重開血腥大幕!

    ……

    汴京城頭,“顧”字大旗之下。

    顧淵披着一身沉重扎甲,負手立於城頭。金軍別看攻伐的熱鬧,可他們這些仗打老的軍將只稍瞥一眼就能看出,這不過是一場試探。便是前鋒這些金軍再怎麼瘋狂,只要後續主力不壓上來、或者宋軍不故意失守,想攻下這城牆根本不可能!

    不住地有拋射上來的箭矢失了準頭落在他的腳邊,這位樞相卻連眉也懶得皺一下,只是同身旁一員老帥爲首的宋軍軍將敘話。

    “……虎已入牢,剩下的便辛苦宗帥和義軍弟兄們了。”

    “顧樞相以本部精銳拼着慘重死傷誘金軍至此,我們憑城而戰、還準備了近一年的時間,又談何辛苦?”那員老帥同樣一身重甲,不避流矢,他着了眼城下攻城金軍,又看了看城頭戍守的不足千餘兒郎,冷笑一聲,“樞相放心!我麾下這些兵馬雖只是些義軍改編而來,可最善與金賊周旋拉鋸、避實擊虛。陣列野戰,我們未必能擋得住金人,可若論打散了混戰,我們卻未必輸與他們!”

    他說着一招手,一員黝黑的中年漢子上前而來,沉默地朝着顧淵行了一禮。

    顧淵一看,當即就笑了起來,這人正是當年北上意外救下茂德帝姬時,與自己有過一面之緣的馬擴。

    “子充兄別來無恙!”他這位高權重的樞相雖披着甲,卻還是鄭重還禮,眼睛看着這位兩宋之交的傳奇,正色道,“這些年間,馬五山中聚十萬衆以抗金賊——星星之火,終成燎原之勢!顧某雖遠在江淮、京畿之地,卻也佩服此等功業!當此國難,子充兄領河北健兒毅然南返,其間困苦無需多言,顧某都一一記得!只待將來,定當回報!”

    “顧樞相言重了!此等傾國之戰,能置身其間,馬擴幸甚!”

    馬擴不善辭令,宗澤見狀也插入二人之間。這位東京留守,此時在雪中披着甲已有些喫力,雖然裹着一件大氅,卻還是忍不住地咳嗽:“我已任馬子充爲汴京四壁巡檢使……總領外城防務!樞相可趁夜自城東出,三日,我與子充必引金軍入城、且穩住城中情勢;三日,我亦信樞相戰旗必能出現在汴京城下!”

    他的話音剛落,只聽得城牆邊沿傳來一陣歡呼。卻是守軍射士已經擊退了金軍的第一輪撲城,如今正看着他們飲恨退下。

    馬擴這時已經頂到城牆邊,指揮着射士做延伸射擊。城頭上那些有限的砲車和牀弩也開始發揮威力,朝着城下這支金軍投射出緻密的火力。

    顧淵瞥了那邊一眼,又不自覺地向身後回望。

    這天下最龐大、最繁華的城池,經過他們半年經營已徹底變了模樣——西向面的大量街坊以重建的名義被打亂、被拆毀。街巷將如迷宮般分割阻擋入城的金軍。尤其是一些關鍵街巷轉角之處,原本精緻風雅的亭臺樓閣被醜陋的石堡所取代——汴京已徹底成了一座堡壘。

    這是場持續了近一年的謀劃!

    這是他爲完顏宗翰這頭老去的猛虎設下的祭臺!

    “我的戰旗就在這汴京,哪裏都不去!軍略已經定下,我信良臣、鵬舉,便與宗帥在這城中一道等着三日之後的收網便是!”他在軍士的歡呼中湊到宗澤耳畔,又壓低了聲音:“軍略雖已傳遞下去,朝中諸公卻未必穩得住很久!我去拉官家登城巡視,今日務必引金軍入籠!”

    “官家?”宗澤幾乎難以置信地望向這位年輕的樞相,“顧樞相要把官家也當做得勝的手段……這未免、未免也太……”

    可他的面前,顧淵只是溫和地笑了笑:“……我們連大半個汴京城都舍掉了,難道奉請那位官家金甲巡城一番,便讓他覺得失了天家威儀麼?此等傾國之戰,他一個趙宋天子,總該做點什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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