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山河故宋 >第419章 國戰(2)
    建炎二年十一月初八,未時

    雪開始一點點開始變大的時候,天子旌纛出現在汴京城西的萬勝門上。大宋帝國那位軟弱的皇帝終於被他的“腰膽”半脅迫似地帶到了宋金交兵的前線。

    可那些蠻勇的金兵依然在弓弩射程外保持着陣勢,大聲呼喝着從營中拖出些簡陋的攻城器具。完顏撒離喝也沒有退去,他勒着馬,努力張望着落雪下的汴京,就像是一隻聞到了血腥味的狼,猶自不甘地等待着機會。

    趙構披着當年東平府被擡上帝位時的那一身金甲,腰間也威風凜凜地拴着佩劍。可哪怕他的手攥着劍柄再緊,在那位引路的顧淵面前,也沒有拔劍出鞘的勇氣……當年的君臣相知、當年的伐木望賢,在這一刻似乎都成過眼雲煙。在他眼裏,這冰冷天地間,如今只是一位窮途末路的權臣,要拿自己性命,去做最後一搏!

    在邁上最後一級臺階時,這位官家忽然就推開了周遭護持甲士,轉身就要向臺階下跑去。

    可他剛一轉身,便一頭撞在張泰安那一身冷硬的鐵甲上。而對方只是看着他,紋絲不動。

    “官家……”顧淵站在城牆上,側過半個身子,苦笑,“下雪了……官家還需多留神腳下才是……”

    趙構回身看了他一眼,緊抿着嘴,沒有答話。

    而顧淵也不在乎,反而是指着城上仍在拼死抵抗的軍士,緩緩說道:記得昔年第一次汴京之圍,你的兄長也曾金甲佩劍巡,以安守城軍士之心。官家作爲我大宋中興之主,負天下之重,自然會比他做得更好纔是。”

    說着他又皺着眉,言語之間的刻意,流露得已是再明顯不過:“一會兒城樓上刀槍無眼,張統領更是需小心衛護官家纔是。”

    張泰安低沉地應了一聲,獨臂架着這位一身惹眼金甲的帝王,拾階而上。

    “顧卿……顧卿究竟何意?若是想要這皇位,我禪於顧卿便是,何必……何必如此!”趙構這時候幾乎已經癱軟下去,若不是張泰安撐着,怕是半步也走不動!

    可顧淵絲毫不管這些,他當着宗澤、馬擴這些守臣的面,從張泰安手中接過這位官家,近乎粗暴地將這一國之君給拉到城頭,讓他那一身明晃晃的金甲出現在金人的視野中,讓他也是第一次面對這等撲面而來的廝殺!

    “何意?不過是想帶官家瞧瞧這宋金之間不死不休的戰場,瞧瞧咱們漢家兒郎這些年面對的是怎樣的對手、付出的又是怎樣的犧牲!”

    顧淵的聲音不高,話音銳利,有若刀鋒。

    血腥喧囂的戰場這時也難得出現了片刻沉寂,雪緩緩落,好似要在汴京四野鋪就一層白色長卷。城下死去的金軍、宋軍屍身層層疊疊,還有尚未凍結的血在薄薄的白雪間蔓延開來,形成一處血窪……

    趙構見了爲之一驚,本能地後退,卻又被顧淵扶住了。

    “何以……”

    趙構瞧着,忽然放棄了掙扎,深吸了一口氣,望向顧淵。

    “何以慘烈至此!”

    “慘烈?”顧淵的聲音還是冰冷冷的,“……不過是一場序戰,金軍傷亡數百,我軍傷亡數十,相比這場戰爭實在微不足道……

    官家可知,虎牢關上,呼延通死守十四日,戰至最後一人一劍!城關崩頹,血流漂櫓,九千兒郎星流雲散,那又是何等的慘烈!

    官家可知,即墨城中,劉洪道一千白髮兵苦撐七日,孤軍孤城,死戰不降,那又是何等的慘烈!便是在青州、在淮水,那些所謂的大勝,也是咱們兒郎甲士豁出自己性命一刀一劍掙來的!

    慘烈?官家一直是錦衣玉食的天家,即使身處戰爭之中,卻可能還不如瓔珞,見過真正修羅場般的戰場……”

    趙構站在原地,一時無言。

    而說到這,顧淵也放緩了語氣:“官家可還記得當年東平府外,我們二人許下的豪言?

    那一日,官家許我一場光弼、子儀的功業;也許這天下收拾餘燼、再造山河。

    如今兩年已過,我想,也是時候兌現當年的豪言壯志了。”

    他說着拔刀出鞘,指着陰霾的天空忽然便是一聲虎吼。周遭守軍見了,自然也知這位樞相意思,緊跟着發出震天的戰呼。

    在這樣的戰呼聲中,只見那些原本梭巡不前的金軍又開始壓進上來,他們前鋒盡是盯着大盾的重甲戰兵,盾牌下掩護着成隊的精銳弓手。

    趙構眼看着那些金兵壓上,可顧淵在側攬住了他的胳膊,他此時想退也退不下去,只得細細思量一陣,而後朝着這權臣問道:“顧卿……前線真是詐敗?這次……真能打退女真?”

    “如何不能?官家莫不是真信了那些庸碌文人的鬼話,以爲我顧淵一潰千里,他們馬上便能拿過來這半壁天下?”顧淵此時嘴角的笑容已是越來越冷峻,他說着收起刀,從身旁親衛手中接過一面盾牌。

    而彷彿是爲了回答他的話一般,城下女真射士發出連串的呼喝,接着便是箭若飛蝗,向着城頭之上這位甚是顯眼的金甲官家而來!

    顧淵早有準備,舉起大盾,周遭甲士也是一擁而上,將這位官家遮護在盾陣中。

    那些鵰翎重箭如雨般落下,擊打在盾牌上,發出密集的聲響,卻未曾傷其分毫。

    盾陣之下,皇帝對面,顧淵的笑意也變得更爲冷峻銳利!看起來,金軍終於忍不住這樣的誘惑,重新開始攻城!他已經拽住了那頭虎狼的一隻爪子,就要將它拖入這事先準備好的陷阱!

    相對而言,趙構的臉色卻已是慘白無比。如果說之前顧淵多少還保留了對他這位大宋天家的尊敬,那些形式上的事情雖然敷衍,可總算還是願意去做,那麼今日他便算撕下了平日裏相忍爲國的溫情面具!

    到了這個時候,他如何還不明白,這位無所不用其極的顧樞相,可是將自己作爲了誘敵的餌料!

    城頭之上,宋軍反擊的吆喝之聲也是此起彼伏,可射出的箭矢卻一輪比一輪稀疏。之前的戰兵也開始放棄城頭,不斷地向內城方向撤退。

    趙構咬着牙,沒有多言。而不消多時,宗澤便在自己兒子護持之下,頂着箭雨摸到他們身旁。

    這位老守臣居然還恭謹地對着趙構行了一禮方纔說道:“官家、顧樞相,金兵正再度攀援攻城,這一次,我們打算將其放上來,二位……是時候該退下去了!”

    “不急,宗帥——”可顧淵卻打斷了他,笑容裏甚至還帶着幾分猙獰,“我們等金兵攻上來,讓那些撲城的金軍看着官家倉皇逃回內城去!完顏宗翰那頭老狼謹小慎微,我便給他一個任誰也無法拒絕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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