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山河故宋 >第481章 星亂(1)
    建炎五年的春天姍姍來遲。

    黃河的堅冰方纔消融未久,位於西線,已明顯處於某種戰略進攻態勢的宋軍岳飛部便開始向着陝州進行大規模的攻勢集結。

    黃河之上幾處渡口,船舶往來、人馬喧騰,七日不絕。

    好笑的是,顧淵這邊居然還好整以暇地着禮部寫了兩封頗爲正式的書信。

    一封給大金皇帝完顏吳乞買,信上言辭懇切,甚至還加蓋了國璽以及他的私人印信,只言宋軍此舉只是考慮商路重開,怕盜匪橫行,故而大軍藉着春日展開“剿匪演習”——他甚至還熱情建議,金軍也可遣一軍前來,參與這等所謂“演習”之中,以便加強兩軍瞭解互信,防止前線將領對局勢的誤判云云……

    那文章寫得辭藻華麗,一會兒“我本無意逐鹿,奈何蒼生苦楚……”,一會兒又要與這位只在白馬津遙遙見過一面的大金皇帝“欲買桂花同載酒……”

    看得完顏吳乞買氣得將國書摔到地上,暴喝一聲:“豎子欺人太甚!”

    只是斯時斯境,這位早已被手下兩支強軍明爭暗鬥折騰得心力憔悴的大金皇帝卻已然沒有向南邊拔劍的心思,盛怒之後,還是交代下去,捏着鼻子寫了一封文采斐然的回信——

    無非推脫自己政務繁忙,無暇相會,念及顧侯白馬津畔英姿,甚是相念,只盼能早日從這俗務中抽身,再與顧侯同舟共遊海上……

    至於所謂“聯合軍演”,女真大軍自是不敢輕動。不過他也沒有完全拒絕這美意,打算派一員重將,帶一支使團前往觀摩……

    至於顧淵發出的另一封書信,自然是遞給他在北方金國的“摯交好友”——大金梁王殿下完顏宗弼的!

    那封信的字跡雖算不上多好,可比之此前戰陣之中那潦草如狗刨一樣的筆觸自是強了不少。一筆一劃也都能寫對,顯然南面那位不善文墨的侯爺,在這停戰的一年時間裏還是有所修養精進的。唯有文字本身還是如當年那樣樸實直接,只道:“兀朮兄,我和婁室的事情你不要管……去年應下之事定然辦到。”

    而據說完顏宗弼展開這封信箋,好似觸到燒紅的木炭那般猛然抽手。可,卻根本是躲也躲不掉了……

    這封信語焉不詳、欲言又止,當然是顧淵那廝玩弄的反間計!算不上什麼高明策略,甚至有些愚蠢和刻意。

    但勝就勝在持之以恆!

    尤其如今金國朝局已如將噴的火山,莫說是他們東、西兩軍那些愈演愈烈的齷齪,就算是吳乞買那張寶座之下,涌動的怕也早已不再是暗流,而是岩漿!

    這等情況之下,僅此一封南來信箋的隻言片語,怕就能兵不血刃,要了這位顧侯爺的“北國摯友、伯牙子期”的性命!

    思來想去,完顏宗弼思來想去,只覺得自己周圍條條通路似乎都被這封輕薄的信箋給堵死。走投無路之下只得將那信箋帶上,並且拉上完顏昌、完顏宗翰與完顏希尹這些巨頭,到完顏吳乞買的行宮之中,指天誓日,自證清白……

    “兀朮,何苦如此……真以爲某如南面那三個活寶聖人一樣,誰忠誰奸、誰是能臣、誰是廢物也識不得了麼?如今國家多事,我族人才凋敝,正當用人之際,某當然不至聽了點讒言,便去自斷臂膀,某與兀朮,仍有厚望焉!”

    完顏吳乞買強撐着說完這番話語,而後便又坐回到座位上。可他的這番勉勵,卻並沒起到想象中的效果。

    非但完顏宗弼仍在地上長跪不起,站在一旁的三名宗室重臣,更是神色複雜,

    這位女真帝國的皇帝以逼人的目光一一掃過去,只見粘罕如一頭老去的猛虎,帶着滿身滿心的累累傷痕,將頭深埋在陰影中,讓人看不清他的面孔神色……

    希尹則學着宋人那般模樣,穿一席紫色長袍,行軍打仗時那一頭蓬亂的頭髮也被束於冠內,就如他如今收斂起曾經的脾氣,開始學着用心機和謀略算計自己的對手,並且治理這個國家。

    撻懶倒依然是當年那副模樣,一身女真人的服飾髮飾,可這一整年的承平,他雖還算勤於治軍,卻難保不沉湎在南方傳過來的那些享樂花樣之中,如今眼瞧着肚子已經發福起來,臉上也沒了風刀霜劍留下的痕跡,反倒是面色紅潤,看起來身子將養得不錯……只不知,若是再度臨陣,這樣的軍將,可還能爲他這個皇帝往復衝殺十餘陣不退?

    這些人中,似乎只有兀朮還與從前並無二致,只是在眼裏多了許多陰鷙沉鬱的神色而已……

    “起來吧……”完顏吳乞買嘆了口氣,看向一言不發的粘罕與希尹,“你們也說句話,要不咱們梁王怕是過不去心裏那個坎的……”

    可,哪怕他將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回答他的卻仍然只有沉默。就連撻懶都立在原地,沒有出聲替兀朮分辯的意思……

    “怎麼?諸位莫不是覺得,堂堂大金四太子,當年被阿骨打老皇帝帶在自己戰馬上臨陣的子孫,如今會投了宋吧……”吳乞買惡狠狠地瞪了希尹一眼,可後者依然沉默着。

    不過,在他這位一國之君這等威逼之下,一旁的粘罕總算是動了一動,重重地嘆了口氣:“兀朮雖然心思多……說他與顧淵沆瀣一氣,某是不信的。至於這封信,不過是顧淵發來噁心咱們的,抓着這一點不放,對如今局勢又能有幾分用處?”

    他這一番話,自然是說給希尹與撻懶聽的。

    這個時候,無論完顏吳乞買還是粘罕,其實又哪裏還看不出來——這大殿之內,怕是就有一半的人想要藉着這個由頭,至少是在政治上治這位大金新一代中最年輕的將星於死地!

    他們久居高位,當然算得明白,這位梁王殿下自白馬和議後威權日重,且在東、西兩軍之間起到某種微妙的平衡,已然是如今這暗流洶涌的大金柱石之臣!

    完顏撻懶將他視作對自己的威脅,完顏希尹則只是單純地想要打壓東路軍勢!

    於是這如今大金朝廷最高層,纔會出現如此弔詭一幕……

    沉默片刻,希尹總算開了口:“秦王既如此說,我還有何可疑?”

    他冷哼一聲,言語之間明顯有頗多不滿和抱怨:

    “——只是四太子此前兩次統軍與顧淵而戰,雖然兩次慘敗,卻皆被顧淵放回!”

    “……白馬津前,那侯爺與四太子如此親近,和議達成如此輕鬆,簡直是送給你的功勞!”

    “便是我等還信兀朮你是大金將星,不相疑,可四太子所作所爲,卻如何叫咱們女真上下十幾萬勇士信服!”

    希尹一句逼似一句,看樣子並沒有任何想要鬆口的意思。

    到了最後,一直沒有吭聲的兀朮終於開口,冷冷打量着他,問了句:“你待如何?”

    “如何?你去殺了顧淵!否則叫某等如何信你?”

    “希尹!”完顏吳乞買、完顏宗翰幾乎同時開口,厲聲呵斥。

    可長跪於地,兀朮卻詭異地笑了起來,他一面笑,一面活動了一下跪得痠麻的腿單膝跪起,冷冷地道了一聲:“好!”

    “兀朮!”

    完顏撻懶這時也終於忍不住跳了出來,似乎想把這陷入某種程度瘋狂的子侄輩人物給壓回去。

    可他卻反而笑得愈發瘋狂,站起來,指着完顏希尹的鼻子,先看了看粘罕,繼而又看了看皇帝:“不就是顧淵麼,某殺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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