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山河故宋 >第489章 風起(1)
    四月過後,宋、金間經過一年多的短暫喘息,似乎再也按捺不住各自心緒,在西起橫山,東至黃河入海口的綿長接觸線上頻繁摩擦。

    尤其是對於汴京之敗最爲耿耿於懷的大金完顏婁室部,這個時候,盤踞太原,在不計代價的強行擴軍之後,又將手中兵馬回覆到七萬之衆!雖然其中用大批北方草原上擄掠來的蒙兀人、還有強徵的北地漢人、甚至是河東路的壯丁充斥了原本戰兵的位置,可好歹,也勉強恢復了原本架子。

    有這些人馬,以及河東之地,這位都元帥對於大金朝廷命令已然是聽調不聽宣了。完顏吳乞買幾番試圖招婁室回朝覆命,婁室卻只推脫宋軍異動,或者乾脆明白地表示,活女之死至今不清不楚,不給他一個清楚的交代,叫他如何敢放心還朝!一方面,還伸手向朝中繼續要錢養兵!

    面對西北諸路,並非顧淵嫡系大宋西軍,這位大金如今碩果僅存的軍神人物,還是展現出某種積極進逼態勢。

    他在四月下旬突然發動,將張浚領銜西北宣扶司這一年之中蠶食的河東些許戰果全部奪還!趙哲所領環慶軍一部三千餘人,甚至還在撤退過程中遭到了丟臉的潰敗,若非吳玠相援,怕是這位環慶軍主將根本輪不到去張浚面前領罪,便已被裝點了完顏婁室的戰功。

    可婁室雖與西軍打得火熱,卻多是依靠自己本部此前所剩那三萬老兵。

    在黃河之南,以陝州爲支撐,岳飛手中精兵卻在頻頻北上出擊,不斷向北、向東做滲透偵查。踏白營和配屬其麾下的契丹遠攔子,最遠甚至都摸到了太原左近!這已然是在做再明顯不過的戰前偵查。顧淵幾乎就是在明白無誤地向女真人宣示,爲期兩年的休戰或許將提前終結……

    東線,韓世忠大軍從河北大營滾滾開出,抵進到黃河各渡口沿岸,大批水軍船艦溯河而上,爲之提供遮護。甚至於殿前司麾下控鶴軍也被細作探得,正自汴京調離,說是要重返濟南府,至於劍鋒所指何處就更不爲人所知。

    更有一支御營水師自登州楊帆北上,逶迤航行至遼河河口,耀武揚威,在其慫恿之下,高麗王國也蠢蠢欲動,向鴨綠江畔增發大軍,而這也讓局勢變得愈發混亂。

    此時局勢,擺在女真高層面前,已然是一場無解死局。北面,原本已被壓服的蒙古諸部蠢蠢欲動,他們與顧淵之間的交易幾乎被宋人那該死的《汴京邸報》明白無誤地寫了出來,完顏吳乞買爲此很是惱火,甚至還遣拔離速深入大漠做過一次追剿,只是收穫寥寥。

    而且在南朝愈發咄咄逼人的兵威之下,他們其實根本沒有選擇,不得不應戰。因爲女真軍興十年以來巨大的政治慣性,加上年輕權貴們要爲汴京復仇的呼聲,已經將他們困死在所有選擇之中,哪怕半步退讓都會招來滔天怒火!可偏偏此時,那些統軍元帥已然勢同水火!誰也不敢在如此關鍵時刻選擇理智了。

    “……諸位說得,朕又何嘗不知……只是南朝顧淵逼人着實太甚!他步步算計,居然每一步都叫他算中!是將咱們逼到這不得不戰的份上……可咱們新募之軍還未練成,若以此而戰,你們三人皆是知兵之人,當知是何結局!”

    黃龍府的臨時行宮之中,完顏吳乞買看着還勉強留在這裏的兀朮、希尹和粘罕,這已是他們完顏家爲數不多還算有謀略人物。偏偏他們手中並無多少軍權,面對這樣征戰局面,除了說些不落地的謀劃,更多的也只能搖頭嘆息……

    這位大金皇帝,看着他們的樣子,略微沉吟思索片刻,又繼續道:“撻懶沉穩,也知曉大局輕重。河北路這邊朕不擔心,朕所擔心,唯有河東婁室那支兵馬!

    粘罕、希尹……婁室,畢竟是你們這一脈出來的人物,他如今近乎獨走,還引得族中一羣不知輕重的親貴子弟去投!你們二人心底究竟如何想的,當與朕明言!”

    可回答他的還是隻有沉默。

    過了許久,可能是覺得實在不好讓一國之君被這樣晾在行宮之中,粘罕方纔沙啞着嗓子開了口:“陛下當然清楚,如今已不是我大金帝國武力巔峯之時。一年休養生息,我們自是得喘一口氣,可南朝卻似是從將死之人,又再度生龍活虎起來。某自是知道陛下的意思,無非是想奪掉婁室軍權,讓希尹、或者我,或者隨便哪個完顏家的老人暫時拿着,可能夠掌軍的庸碌之人自是有,但如今能當顧淵兵鋒之帥,除非婁室!別無他人!”

    他說着,面無表情地擡眼看了皇帝一下,又再度閉口不言。

    “婁室……婁室!當已是用兵自重,若非國家用人之際,朕豈能容他!”完顏吳乞買憤恨地嘆息一聲,不得不直面的殘酷現實。自靖康二年女真帝國達到其武功巔峯之後,進入建炎年,其軍事實力事實上是呈崩塌狀衰退的。

    如果說最初兀朮在淮水那場軍事投機,喪失的五六千精銳戰兵尚且可以不計。但青州一戰實打實地損失了三個萬戶;之後汴京血戰,更是給金軍造成超過十萬人的慘重失血……尤其是那些十年血戰積累下來的訓練有素的開國之兵,這樣的損失對於這個軍事帝國來說纔是災難性的!

    更何況,如今宗室重將之間離心離德,根本難像從前滅國戰時那般配合默契,幾乎就是東、西二路各打各的,唯有完顏吳乞買居中,如一位裱糊匠那般勉勵調停……爲這兩路可戰之軍調撥補給援軍。

    這一輪暗流洶涌之中,金對宋唯一可圈可點之處,也許只在西夏!橫山之西,西夏名將嵬名察哥率領率三個鎮軍司向東壓迫,做出一副要自橫山突入延安府的樣子。

    可背地裏,他們卻不知道,嵬名乾順到底人老成精!

    他一面發兵又一面修書遣使,急報顧淵,只言女真勢大,以完顏婁室所部十萬衆將他壓服,西夏國小民寡,不敢不從。可卻祕密承諾,嵬名察哥將勒兵不前,絕不越過橫山半步!

    只是這位國主壓根沒有想到,顧淵卻居然大大方方地將這等軍國事公之於衆,甚至給他的回信,也見不到之前華麗辭藻,只有近乎挑釁般一字:“——來!”

    消息傳到金國,女真上下自是震怒,可除了呵斥,卻拿這首鼠兩端的西夏沒有半點辦法。這時候若是發兵去討,怕是當即就能將那嵬名乾順逼到大宋一邊去!反而還得急遣使節,好言相勸,甚至捏着鼻子認下他們的說辭——橫山天險,宋軍精悍,西夏之兵深入二三十里已是極限……

    而這消息傳回汴京城,自然是被已完全控制在顧淵麾下的《汴京邸報》大書特書!金明池畔、天龍寺旁,到處都是報童在賣力吆喝,驚悚標題更是惹得路人紛紛駐足:

    “賣報賣報,賣報賣報!顧樞相強硬回信西夏!金國朝野震驚!”

    而在大宋汴京城西一處森然府宅之內,蕭瑟院落之中、石桌之上,只見兩位紫袍公卿相對而坐,斟酒嘆息:“戎馬倥傯、戎馬倥傯……秦相公——那位野心勃勃的顧樞相,這怕是又要動兵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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