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山河故宋 >第490章 風起(2)
    “何嘗不是……國朝這才休養生息了一年,剛剛從靖康年間劫難中緩過來,一切都還是百廢待興之局面!卻又要將這許多兒郎驅趕上戰場。這大軍一動又要耗費多少錢糧?當真以爲那些錢糧都是天下掉下來的麼?窮兵黷武啊,窮兵黷武——唉!”

    汴京正值一場春日喜雨過後,兩位紫袍公卿在石桌側支起小爐,爐上溫着一壺上好的青梅酒。只是,二人似乎完全浸入某種沉鬱的氣氛中,哪怕那壺酒已經咕嘟咕嘟冒着騰騰白氣,卻誰也沒有心思去動一下。

    兩人自然是如今的禮部尚書秦檜與文淵閣大學士汪伯彥了。

    建炎朝中,以他們這二位爲代表的“清流”人物,如今仍有着不少擁躉,可以說也是唯一敢公開在朝中對抗顧淵的一支政治勢力。

    隨着顧淵權勢日盛,那些失勢、又無路可投的牛鬼蛇神,便紛紛然地投入他們羽翼之下,甚至於就連那位頗有些不甘心的道君皇帝,都與他們保持着密切往來。顧淵所領江淮軍功集團、與他合作的李綱、趙鼎、張浚等文官集團,甚至是仍在觀望風色的西軍將門都好奇這位權相最後會以何種手段解決目前朝中最大的這股政治變數。

    只是顧淵似乎更傾向於選擇懷柔手段,甚至是刻意維持着這樣一種對立的態勢,來全他顧樞相相忍爲國的美名……

    二人的沉默間,一員秦檜親隨自院外走入,默默行了一禮,見這二位相公皆沒有要趕走他的意思,方纔拎起溫酒,爲二人身前空杯再度斟滿。

    汪伯彥舉起酒杯,輕嗅,後又放下,朝着秦檜一聲長嘆:“唉……只是那顧賊今日權勢滔天,就連三聖都視若無物,更何況咱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書生?!

    朝中諸公,呂頤浩和光同塵;李綱、趙鼎之流見風使舵;會之,天下赤誠士子,今日怕唯你我二人矣!

    今日老夫貿然登門至此,青梅煮酒相論,無非也是想討會之一句交心的話——顧淵如此相逼下,你將來當如何打算?”

    “如何打算?”

    秦檜抿了一口青梅酒,只覺酸甜的酒氣在嘴裏彌散開來,讓他稍稍緩解一下口中苦澀。

    “汪相公……檜,南歸之人,本就一無所有,所倚所憑,無非一腔熱血。若是不幸被顧淵那奸賊鬥倒,無非是再度一無所有罷了!若是能僥倖鬥倒顧淵,檜自當奉太上還政!”他說着長嘆一聲,“唉——若無靖康之難,當不能讓此等武臣如此跋扈!”

    說到此處,這位禮部尚書,大宋建炎朝的清流之望,忍不住地捶胸感慨,看上去頗有些痛心疾首的意思。

    可他的面前,汪伯彥只是淡淡一笑,神色中,好似沒有再與他繼續演戲的心思。

    這位早已只剩一個虛職的前任左相、現任大學士興致懨懨,不動聲色將話題又拉了回來:“我聽說江南那邊支應那位顧相這麼些年,卻沒見多少回頭利,也有些喫不消了。曾家、謝家皆有人不滿顧淵所爲,暗地聯絡與我,想必,秦相公這邊消息也不比我少……”

    聽他說到這裏,秦檜停下手中動作:“是……汪相公想說什麼?”

    “秦相公之前所言之事……如今謀劃的如何了?”汪伯彥微微一笑,眼中帶着不知是真是假的醉意。

    秦檜卻是眉頭微微一皺,道:“我所言何事?”

    汪伯彥見他裝傻,也不介意,而是湊到他身旁,帶着淡淡的酒氣,壓低聲音,惡狠狠地說了兩個字:“刺顧!”

    “刺顧?”秦檜略微挑了挑眉,面色不變,向後躲了躲,“汪相公慎言!檜雖與那顧淵不共戴天,可也只是看不慣他那跋扈模樣!顧淵便是再怎麼叛逆,也當有國朝法度嚴懲……這等事情如何能夠輕言!”

    汪伯彥似乎也沒有料到,他已將話挑得如此明晰,這秦檜居然還不承認!

    二人對視良久,終於是這位大學士先忍不住,仰天大笑而起,端着酒杯向着院門走去:“哈哈哈哈!會之!會之!前次在城門之下,你暗示與我已然那樣明顯,如今何苦又往回退了!罷!罷!罷!既然會之不願據實以告,那便當我今日沒有來過!

    只是臨走時,我還有一言交與會之,此等奸賊,我汪伯彥誓爲國誅之,自是不計譭譽、不擇手段!今日事,事成則罷!若是事敗,我那一家老小,還望會之能夠看在昔年舉薦之功,爲老夫照拂周旋一二!”

    他說完,在院門口止下腳步,可秦檜卻依舊保持着沉默,遲遲沒有開口。

    ……

    一直到汪伯彥走遠之後,在秦檜身邊侍立的那員親隨方纔開口,恭謹問道:“大人……既然都要刺顧,何不與汪相公聯手?“

    秦檜盯着爐上再度溫起的青梅酒,若有所思,一直等到酒液再度沸騰,方纔嘆息一聲,開口解釋:“——此等大事,知曉之人越多,越無成功可能!汪伯彥雖有刺顧之心,卻謀事不周、行事不密,所作所爲,說是不計譭譽,卻還不是爲了給自己搏一場千古留名?實則未必有刺顧之力!

    他尋來的死士能是什麼人?

    ——江湖遊俠、流竄盜匪、或者若當年郭京神兵之流,與之共謀,連顧淵怕是都對付不了,更遑論他身邊那些精銳甲士!汪相公書生造反,怕是根本不知死字怎麼寫!”

    他說到此處,又看看這位親隨,想提點幾句,可側着腦袋想了想,最終還是揮揮手,放棄了。

    這親隨與他一樣,亦是南歸之人。在郭藥師常勝軍中廝混過幾年,也跟着完顏宗弼的大軍征戰,身手自然不錯。

    青州一戰後,完顏宗弼潰敗,他在宋軍鐵蹄之下掙出一條性命,卻反其道而行,一路南來,最後輾轉下投了他秦檜。這些年,兢兢業業,算是替這位禮部尚書做了大量見不得光的事,甚至手裏,還沾着間軍司探子的人命!因而備受他的信重。

    可,與那惡狐死鬥,他卻是不敢完全信任何人……

    思慮良久,秦檜終於緩緩開口,向這位親隨令道:“罷了……長帆,北面來的貴客,這幾日便至城中,你去將他們安置妥當,切莫叫那虞允文發現端倪。另外,查一下汪相公找來的刺客究竟是何來頭,找個可靠的中間人,將消息放給五帝姬……”

    “茂德?”聽他之令,那親隨也是微微一怔:“可……以那位帝姬與顧淵一脈關係,怕是眨眼便會將消息遞過去……大人便是不想被汪相公連累,卻也不必……”

    “是……我知道……”秦檜不待他說完,便伸手打斷了他,“但,汪相公既不能成事,便讓他衝在前面,麻痹顧淵一番也是好的。他想要的千古美名,身死族滅後,我自當給他!

    另外,還有太上那裏……替身人選務必可靠,路途之中務必周密!咱們能否一夜間翻轉乾坤,便看這一搏了!”

    秦檜說着,甚至顧不得酒壺滾燙,只自拎起,而後斟滿面前酒杯,笑着喃喃自語:“青梅煮酒……青梅煮酒——卻不知千百年後,我與顧淵,究竟誰爲英雄、誰又遺臭萬年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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