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些人大都不是嵬名一氏，也想得明白，知道無論是何方的征服者們總得需要本地的合作者來統治這片土地。說起來……顧淵的手腕似乎比起之前嵬名家還要懷柔一些？無非是換一個主子而已，衆人以今日謙恭，換取今後富貴，怎麼看都是不虧的。
勝利者騎在馬上，昂首入城；失敗者跪伏於地，各懷鬼胎。
可在這場再正常不過的儀式中，偏偏本該賓服於地的人羣裏卻忽然站起來一個女孩。
她看起來最多十六七歲模樣，帶着党項風格的頭飾，穿一襲華麗紅衣，火把光下，還能看見金線熠熠生輝。
她淚盈滿眶地望着顧淵，彷彿他是什麼惡鬼猛獸，明明害怕得忍不住地顫抖，卻還是戰戰兢兢地問了出來：“……父皇……父皇死了？”
她的身旁，有人拉了一下，卻沒有拉住……
而那些曾經的權貴們，此時也皆低着頭，無人敢上前爲她分說。
便是這羣降人之中話語權最大的李良輔，這個時候也是一顆心跳到了嗓子眼中。
他哪裏想得到，乞降的隊伍裏怎麼就混入了個李乾順的女兒，西夏公主！而且看她那一身華麗裝扮，怕不是哪位自作聰明的朝臣自以爲打探到了靖北王的癖好，偷偷將這位公主塞到了隊伍中，想要投其所好？
而她果然吸引了那位王爺的目光。
“你是？”
顧淵停了一下，在馬上扶刀問道。
可週圍只聽狂風呼嘯，無人回答。
最後，還是李良輔硬着頭皮跟在一旁替她解釋：“此女乃僞帝李乾順之女——九公主李輕絮……”
這位公主，不過幾日之間，亡了國家，又失了父親，寒風之中一席紅衣的樣子，免不了楚楚可憐。便是李良輔這員降將見了，也實在沒忍住，出言替他分辯：“這想是有人覺得靖北王……覺得靖北王會……”
他說着看了看顧淵，卻又猛然意識到什麼，看了看顧淵身側已經面色不善的趙瓔珞，只覺脖頸處寒風似刀，忍不住往回縮了縮，終是沒有敢把話說完。
可不料，顧淵卻上前接了一句：“覺得孤如何啊？”
李良輔見到他與那位帝姬時，便已明白他們之間關係。
本以爲列國爭雄，戰敗之國送一兩個公主帝姬聯姻也無可厚非——靖康年間，他們大宋不也沒少送麼？
可看了看趙瓔珞那滿是殺意的眼神，他自然是乖乖閉嘴跟在身側，不敢多言一句。
卻沒想到，好死不死，那位公主身側一員匍匐在地的老臣，不知是年老昏聵，還是凍得失了神，咳嗽一聲，不明所以接過了話茬：“——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罪臣以爲，靖北王乃天下英雄，何況尚未婚配……”
他的話當然只來得及說到一半！
接着便只聽得劍鋒出鞘的金鐵之鳴，一柄長劍貼着那老臣的脖子釘在地上，兀自顫動不休，火光之下，那亂雲一樣的紋路只叫人見了心驚！
顧淵：“……”
……
興慶府夜色下那場荒唐的請降儀式後，顧淵只盤桓兩日，等到劉國慶的白梃兵至，便將收降周遭部族之事扔給趙瓔珞處置，自領八百精騎，沿黃河匆匆向南而行。
於他來說，滅夏之戰已經結束，所需考慮的便是如何將這付出了鮮血與犧牲的勝利轉化爲實實在在的利益！
——西夏皇族核心武力在青化會戰中煙消雲散，剩下之事比他此前設想最樂觀的結局還要順利！
這個失去了皇帝、帥臣與相國，又失去了興靈二州的西夏，就如同靖康之時的大宋一樣，各方豪強大族、部落武裝，一時間不知所措。而與當年大宋不同的是，宋夏百年征戰，可有多少交兵，便有多少通商互市的交流。尤其西夏對於大宋，時有納土稱臣之舉。故而上至党項貴族，下至那些荒灘上的牧民，對於南方那個富庶帝國心理上其實並無多少牴觸。
其中甚至還有不少漢人、或者漢化程度較高的党項人甚至覺得當此天下戰國之時，歸附一個眼看着強橫起來的大宋，總比繼續夾在宋、遼、金三國之間爲人虎視眈眈要強了去，因而歸附起來，尤爲配合。
顧淵的隊伍順着山勢，在戈壁上疾馳一日夜，那些党項部族武裝根本無動於衷，終於在第二天日落之前趕到黃河大轉彎之處。
萬里黃河在此地水流靜緩，因而也結着厚厚的堅冰。先前南下的岳飛已在那裏準備好一座騎軍行營，那營寨修得同女真人的營寨差不多，佔地十分廣大，且出入口極多，幾乎沒有考慮過防禦問題，想的都是如何利用騎軍的靈活機動在發現敵軍之後迅速彙集起來，騎戰破敵。
而在行營之側，依然有大量党項打扮，甚至是周邊部族打扮的驃騎護送成列的大車入營，看樣子是岳飛壓服的周邊部族，正在爲這支剛剛征服這片土地的漢家鐵蹄支應補給。
顧淵到時，不少宋軍輕騎正在河邊鑿冰取水，整個大營除了周遭巡騎，沒有多少臨戰時的緊張之感。他在軍中主帳前尋到岳飛，這位年輕的方面帥臣，正同幾名党項貴族打扮的西夏軍將們往還。
眼見他走過來，岳飛只是遙遙點了下頭，而後朝着身後幾個党項人最後囑咐了兩句：“涼州本帥便不入城宣扶了，只叫野利統軍放心，我朝對降人一向寬厚，只要野利統軍願歸附我漢家天下，如何怕沒了今後富貴？
他與李良輔不和，本帥也有所耳聞，可反正來歸，又有何先後之分？李良輔獻興、靈二州，野利統軍手中也有涼州、肅州……你們速去傳信，若能舉甘肅軍司而降，本帥保舉野利統軍一場廕庇子孫的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