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還是難擋那股燥熱。
一輪皓白的半圓下弦月懸掛東邊的夜空。
夜空有烏雲飄過,有風。
任家鎮萬家閉戶,一片漆黑,大街小巷的青石板上籠罩着一層如霜似水的月光。
“咚——咚!咚!咚~”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伴隨着一快三慢的銅鑼聲響,更夫的聲音在街道上響起。
穿着麻制背心的打更人,臉帶睏意,左手提着明黃燈光的燈籠和銅鑼,右手拿着鼓棒,敲着更號,身影漸漸遠去。
任家鎮西角義莊所在,南面的方向,田野中,月光下,來了一行蹦蹦跳跳的黑影。
看其行走方向,目標正是邊野地上的義莊。
“叮鈴鈴~”
幽鳴刺耳的鈴鐺聲在夜色中拉的很遠,壓下了田野草叢中吱呀不停的蟲鳴、水渠裏蛤蟆咕呱叫、蛇的嘶鳴聲。
“亡者上路,生人迴避~”
“叮鈴鈴~”
一道中年男子的聲音,朗聲在黑暗中喊道,緊隨着又是一道幽鳴刺耳餘音繚繞的鈴鐺聲。
雲層走過,月光落下,照在這一行黑影上,卻是顯露了面貌。
爲首的黑影平擡着手臂,上掛着白色的燈籠,不似尋常溫暖黃色的燈光,這燈火蒼白冷然。
這一行蹦跳的黑影是十位身穿屍衣,面色鐵青,生着濃重黑眼圈,嘴脣蒼白,額頭上貼有黃符,雙手平擡伸的筆直,月光下可見那漆黑而長的指甲的行屍。
這是一支趕屍隊伍。
前兩位行屍的肩膀上由兩根長竹竿搭着一張座椅,椅子上坐着一位身穿黃色道袍,帶着眼鏡的中年道士。
中年道士目光眺望前方,左手握着鎮屍鈴,不時的搖晃一下,發出幽鳴刺耳餘音繚繞的鈴鐺聲。
很快,一行黑影來到了義莊外,座椅上的道士縱身一躍下了擡椅,幾步衝到了大門前。
“砰砰砰~砰砰砰~”
右手三下、三下的敲動,發出節奏而有禮貌的敲門聲。
“誰啊?”
“這麼晚了還在敲門?”
文才不耐煩的聲音響起。
四目一聽是文才的聲音,不由拔高了聲音喊道:“是我,四目。”
睡眼惺忪的文才一聽是四目,瞬間麻溜了的速度起來,點了油燈,衣冠不整的向外跑去。
“是師叔啊,你稍等,我馬上來。”
主房中的九叔聽着動靜,也睜開了眼睛,坐起了身子,穿衣。
文才打開大門,四目便一把捏住文才的臉頰,嬉笑問道:“文才想死師叔我了,你有沒有想我!”
四目別樣的愛意,文才早已習慣,十分無奈,只得點頭:“沒有。”
“文才你太不可愛了~”
房間燈光一亮,九叔推門從房內走出,目光從兩人身上移開,隔着院子見着門外的行屍,說道:“文才,趕緊把你師叔的客人請到房間裏去。”
“順便收拾一間客房,讓你師叔休息。”
四目剛要相謝,卻發現自己看不透九叔的實力。
驚疑道:“師兄,你的修爲?”
四目記得,他上次路過義莊借宿的時候,九叔的修爲只是比他高出一層,怎麼現在氣息深藏,一點也感知不到。
要想低階修士感知不到高階修士的修爲,修爲得高出他三層纔行。
這才幾個月,師兄就連破兩關,進入法師後期了!
九叔嘴角一笑,背手說道:“偶然得了兩株靈藥,練了幾爐丹藥,修爲有所突破,不得一提,不值一提。”
嘴上說着不值一提,可臉上嘚瑟的表情要多欠揍就有多欠揍。
四目羨慕之餘,只覺得拳頭癢癢,真想往那張欠揍的臉上邦邦兩拳。
如今末法時代,靈氣枯竭,還兩株靈藥,你當是野菜呢。
眼珠一轉,四目推了一下眼鏡,嘿嘿一笑。
“師兄,跟你商量一個事~~”
四目搓着手掌,一臉的奸笑,心裏想着該怎麼樣從九叔身上薅幾粒丹藥喫喫。
九叔一看四目臉上的表情,那還不知他心裏在想什麼。
“進房說~”
說着,轉身進了屋裏。
四目樂笑着連忙跟上“嘿嘿嘿~~”
文才看着門外的“客人”,法力精進的他,輕鬆的把客人搖到了他們專屬的套房中,在桌後一字排開,並且供奉上了獨特的晚飯:死人香。
活人喫飯,死人燒香。
只見那一排貼有鎮屍符的行屍鼻子嗅動,露出四顆蒼白獠牙,貪婪的吸食着香爐中香支燃燒後自下而上飄來的煙氣。
做完這一切,文才關上套房的大門,看了眼燈光明亮的九叔房間,走向客房爲四目整理牀鋪。
房內,九叔與四目相對而坐,桌上擺着茶水。
“師兄~你看……能不能…就是…賣幾粒丹藥給我。”
四目希翼的看着九叔,吱語的說道。
丹藥是重要的修煉資源,如今靈氣枯竭的時代下,修行不易,能夠精進修爲的丹藥更是無比稀少,有丹藥的人也是留給自己用作提升修爲,輕易不會向外出售。
兩人雖說是同門師兄弟,可丹藥事關道途,交易不能強求。
九叔輕輕瞧着桌面,閉目沉思。
他們作爲師兄弟,來往密切,關係交好,如今修行不易,天下大亂,更應該攜手共進,互幫互助,共渡難關。
只是,這個丹藥的交易量……
九叔目光幽幽的睜開眼睛,說道:“也罷,我觀師弟法師四重的修爲無比紮實,我這有兩粒法華丹,助師弟突破法師五重應該不難。”
說着起身來到牀邊的櫃裏,取出一個圓肚細頸白玉瓶,到了兩粒裹有蜂蠟的丹藥,裝進另一個瓷瓶裏,放到了四目桌前。
四目握住瓷瓶,熱淚盈眶,激動的看着九叔。
“師兄~”
腹中千言萬語,也不及臉上的一片赤誠真心。
九叔也被四目的真心所感動:“師弟~”
“我沒帶那麼多金子~”
四目苦笑的說道。
兩粒法華丹,每粒都價值無法估量。
他雖有身家,黃金萬兩,可那都在他的道場密庫裏存放着。
九叔無奈道:“師弟,你也知道師兄我入門時在貧夭孤三缺中,選中了貧,這一生註定是清貧的一生。”
“黃金這等貴重錢財,拿了只會徒生禍端。”
“丹藥的錢,你看着給吧,或用其他可製作法器的寶材交易最好不過。”
四目無奈點頭,貧夭孤三缺,他是孤,有徒而無家室,更無道侶子嗣。
就算是有徒弟,也不能日日相待一旁,那便不是孤,也會生有禍端。
所以長年在外,每次趕屍,四目都是獨自一人上路。
“那就依師兄所言。”
“我那兒沒存什麼靈材,日後若是遇到了,再交給師兄以償丹藥之錢。”
“在那之前,每次路過師兄這,我都交付師兄大洋百塊,一直持續到這兩粒法華丹的價值爲止。”
多次少給,是避及“貧”缺的辦法。
九叔贊同的點頭,一百大洋他的修爲還是壓得住三缺的反噬。
“師父,師叔,房間收拾好了。”
文才這邊也收拾好了房間。
九叔起身說道:“你趕路辛苦了,早些休息,有事明天再說。”
四目點了點頭,相謝了一番,帶着丹藥回了客房。
沒多久,義莊的燈光再次熄滅,一夜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