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馬文才等人握有會稽學館開具的書引, 又有謝舉和中書省的手令,他們也不能輕易進入國子學。
不過還好馬文才他們來的並不是最早的,吳興和吳郡的學生比他們早來兩日,國子學裏已經安排了專人接待。
梁帝繼位時,首開五館。當時國子學還沒有重開,五館中尚有不少士生,可惜到了天監七年, 皇帝下詔重修國子學,於是皇子宗親王侯大臣的子弟都紛紛入國子學就讀,五館徹底淪爲庶人晉身之所。
不光是五館會分“士生”、“庶生”,即便是在國子學裏, 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至少馬文才上輩子拼了命的讀書,也從未踏入過第一等“甲科”教學所在的臨雍殿, 因爲臨雍殿只授皇室貴胄,尋常人只能看到臨雍殿的屋角;
第二等的“高第” 是甲科之下最高等, 這幾乎是“灼然門第”的專屬,名門中的名門諸如“王謝子弟”們就在高第所在的象儀殿就讀。
而馬文才, 前世一直在第三等的“清茂”上徘徊。
梁帝好文, 他的文才學識超人, 即使是當世大儒也推崇備至, 所以梁國也是文風鼎盛,且不說宗室子弟超然與外,就是國子學中,驚才絕豔之輩也比比皆是,若不是馬文才選擇了走“天子門生”這個路子,即便這一世他重入國子學,依然還是會落得泯然衆人矣的結果。
國子學可不是會稽學館,你的射策做的再好,士族根本就不關心這些。
旁的不說,就連國子學裏負責接應他們的專員,都是士族出身。
跟隨着前方的白衣學官緩緩步入國子學,除了馬文才以外的所有人都很緊張,尤其是徐之敬。
若是從前,他自然也能從容,可現在他已經是庶人了。
國子學一百多學生,沒有一個是寒門出身,如果他之前還沒有意識到這代表着什麼,那現在白衣學官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就明明白白的彰示出了國子學的學風。
“莫擔心。”
一直站在他身側的褚向看出了他的不安,輕聲同他說道:“我們是天子門生,不和他們一起上課。只要在陛下面前出彩,何須擔心別人的刁難”
他話雖如此說,可眉間的愁緒卻比徐之敬絲毫少不了多少。
在會稽學館出類拔萃當然是沒事,可就就這麼明晃晃的出現在天子眼前,他的身份一定是瞞不住的。
到時候會發生什麼事情,誰也說不清楚。
走到一處影壁前,這學官突然停下了腳步,身後跟着的傅歧和孔笙只顧着看學官,沒注意腳下,頓時崴了腳晃了晃身子,朝着臺階下撲了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就站在他們身邊的馬文才一手一個,將兩個就要摔得一身青苔的同窗提溜了回來,手下猛然用力,又讓他們重新站穩了身子。
見馬文才連身子都沒顫一下,那學官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不禁問道:“敢問這位郎君,以前是來過國子學”
這道影壁前的路看起來是平的,其實有個小斜坡,很多第一次來的人沒注意都會在這裏崴了腳或乾脆摔上一跤。
因爲有高低差,下層積水青苔遍佈,摔上一下就是一身青灰色的苔泥。
即便是國子學裏,也是有派系之分的,更別說對待他們這些“走後門”的外來者。
“並無。”
馬文才淡淡地說,“我只是比較仔細罷了。”
上輩子馬文才出身平庸,便在這裏丟過面子,就學第一日一身泥濘,如今重來一次,自然不會讓自己再這般狼狽,也不會讓友人們也如此狼狽。
好在徐之敬和褚向在後面說話,沒中了招,否則他只有兩隻手,還拉不回那麼多人。
“你既然是帶路,怎麼能把我們往溝裏帶”
傅歧站穩了身子,看着那斜坡就知道他是故意的,瞪着眼斥道:“萬一摔斷了腿腳,你負責嗎”
豈料那白衣學官半點惶恐的神色都沒有,反倒嗤笑起他們來。
“路都不會走的天子門生,還要誰負責先管好自己吧。”
“你”
傅歧還想再說,被孔笙一把拉住,對他搖了搖頭。
“看你這樣子,是對我不滿那好,麻煩你們自己去萬流閣吧。”
白衣學官像是正等着這個,冷哼着拂袖而去。
見那學官說走就走,傅歧也傻了眼。
“你啊,太沖動,太沖動”
孔笙拉着傅歧的袖子,又是嘆氣,又是跺腳。
“這裏是國子學,又不是會稽學館,他這一走,我們怎麼找得到地方”
就在裏面這麼胡亂走,萬一衝撞到皇子們讀書的地方,說不定就被人當可疑之人當場砍了。
“看樣子,國子學並不歡迎我們這些五館出身的學生。”
褚向愁悶地環顧四周。
“這裏這麼偏僻,他有意將我們拋在這裏,就是等着看我們的笑話。”
“這,接下來怎麼辦”
若是過去,傅歧大概會因爲孔笙的話惱羞成怒辯上幾句,可經歷幾番大變,即使是傅歧也明白有些地方是不能撒氣的,有些時候更是要爲“夥伴”考慮,只是他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確實也沒什麼辦法。
“要不然,我們返回去,找個人問問路”
一時間,幾乎是下意識的,幾人都看向了神態自若的馬文才。
見衆人看向他,馬文才嘆了口氣。
“走吧。”
“咦”
幾人愣了下。
“去哪兒”
“不是去萬流閣嗎邊走邊找。”
閉着眼睛都能走出國子學的馬文才,鎮定的上前引路。
有了馬文才這個“作弊器”的存在,找到“萬流閣”不過就是時間的問題。
萬流閣是天子親臨國子學講學時的休憩之所,也是天子批閱學子們策卷的地方,上輩子馬文才並沒有機會到這裏來,這輩子站在那副“萬流仰鏡”的牌匾下,馬文才的表情頗有幾分複雜。
“居然真給你找到了”
傅歧興奮地向馬文才的肩膀輕錘了一記,從懷中掏出他們幾人的身份證明就向看守萬流閣的侍衛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