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臺知道, 自己是騙不過祝英樓的,既然如此,還不如直接承認了。
所以她很光棍地點頭。
“是, 我把藥給他了。”
祝英樓倒沒有當場勃然大怒, 他的表情很奇怪, 就像是看到一個乞丐穿上了華貴的衣服,又或是一把寶劍配上了草纏上的劍鞘, 變得難以忍耐。
“你看上他了”
他壓低着聲音, 似乎連問出這樣的問題都是對祝家莊的一種侮辱。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出身”
“我是什麼出身”
祝英臺語氣古怪,表情更古怪。
“我救他,和我是什麼出身有什麼關係”
她嗤笑着, 說出了自己一直想說的話:
“你們爲什麼,總覺得女兒家就不能有手足情誼就不能惺惺相惜,互相欣賞難道只有情愛, 纔會讓人做出願意犧牲”
祝英臺絲毫不懼地與祝英樓對峙。
“對馬文才也是,對梁山伯也是, 但凡我對誰一片熱誠,你們就覺得我對誰有意”
“到底是我太輕浮, 還是你們太狹隘”
可惜, 這番話對祝英樓來說, 說了也是白說。
要讓一個習慣了高高在上的士族知道什麼是與庶人“惺惺相惜”,那簡直是與夏蟲語冰。
什麼平等的人格,自由的靈魂,都是無稽之談。
“那梁山伯到底是死了,還是沒死”
祝英樓不想在這個時節和妹妹鬧矛盾,他還記得自己帶酒來見妹妹,是爲了給妹妹開解的。
“我也不知道。”
祝英臺搖頭。
梁山伯那時幾乎是必死的境地,就算要士薄的人放過他,設下困龍堤之局的人也不會放過他。
那些人花了那麼大力氣,又是搬出風水,又是要百姓欠糧,所圖一定非同小可,現在被梁山伯戳破,還不知如何報復。這些人在暗,梁山伯在明,若他不能假死,說不得就要真死了。
她這邊再不濟不過是胡亂被嫁了人,她能力微弱,又沒有馬文才的才智和人手能扭轉局面,只能將那一線生機給了他。
“罷了,左右你馬上就要嫁去馬家,以後有你的夫婿看着你,我在這裏操得什麼心”
祝英樓對祝英臺已經是恨鐵不成鋼,原本好好的訴衷腸之舉,硬生生又一次不歡而散。
到了馬家迎親之日的前三天,祝英臺纔剛剛將一船假金煉完,被祝英樓親自接回祝家莊去,準備從祝家莊出嫁。
祝家不是隻有他們兄妹二人,庶出的子女也有幾個,但他們的地位太低了,連僕人都算不上,更別說按資排輩。
祝英臺是“九娘”,是因爲她上面還有幾個堂姐。
這些堂姐中除了已經出嫁的,其餘的都想過來給她添個妝,祝伯元擔心節外生枝,以祝英臺“身染惡疾”的藉口拒絕了祝家親族來送親的好意,只讓祝英樓和祝家部曲相送。
於是這送親的隊伍分外讓人覺得古怪。
若說祝九娘不受重視吧,這送親的船隊浩浩蕩蕩,一旦鋪展開來,幾乎能佈滿整個河道,幾乎是要將祝家全副家當都搬空的架勢。
被裝飾以錦緞、綵球的花船喫水極深,所以有不少小船護衛,再加上祝家在這片地方的水道上都有些名聲,祝家的大船起航時,幾乎是所有的船隻都提早接到了消息,遠遠地爲他們避讓開來。
出嫁那天,祝家莊幾乎所有的人都比祝英臺更加緊張,祝伯元將祝家七成以上的部曲都送上了船護衛船隻,祝英樓則帶着京中的來人清點着哪些船上裝了鐵器,哪些船上裝的是他妹妹真的嫁妝。
那些要中途將鐵卸走的船都綁着紫綢,而真正的花船則是紅綢,至於趙立更是派了好幾個他的侍衛登上了裝着一船“假金”的小船,只等着到無人注意的時候,將悄悄從主船上下去,帶着那船金子遠走高飛。
這一番“送親”,可謂是各有各的目的,各懷各的鬼胎。
祝英臺這位傳說中的新嫁娘,此時也正躲在船艙裏,不停地往自己的身上揣着各種東西。
“九娘,你這是”
祝英樓的妾室女羅是陪同她一起出嫁的女眷之一,祝英樓帶上她,是因爲她性子穩重爲人又嚴厲,希望能制住祝英臺胡鬧。
可她根本制止不住啊
“女郎,短刀帶不得”
女羅見祝英臺將一把短刀往嫁衣裏塞,驚得趕緊撲過去,將刀搶了下來。
“見血不祥啊”
“我就留着以防萬一。”
祝英臺和女羅爭奪了一會兒,發現奪不過來,只好嘆了口氣,在自己的妝匣裏挑挑揀揀,挑了根長笄插到自己腦袋上。
她的身上並沒有穿着繁複的嫁衣,那件嫁衣被收了起來,準備等她到了馬家在吳興的別院再收拾出來,所以她儘量想找容易行動些的衣服穿。
可因爲她是新嫁娘,再怎麼便於行動也不可能有男裝,而且衣衫皆是華麗繁重的樣式。
這種衣服藏東西倒是方便,於是祝英臺就跟倉鼠搬家似的,一會兒放根長笄,一會兒放兩塊火石,讓人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我的天啊,祝家八百部曲都跟了船,您擔心什麼萬一吶這麼不吉利的話您可別說,讓少主聽見了,又會節外生枝”
女羅一邊嚴厲地阻攔着祝英臺的行動,一邊給屋中其他婢女眼色,讓她們祝英臺,去做些針線活
兒什麼的。
若是之前的祝英臺還好,這個芯子的祝英臺只會十字繡,被人拉走了,沒拿起針線,倒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又藏起了把小剪刀。
不是她要嫁人緊張的腦子壞掉了,而是她老想起祝母之前吩咐的那句話。
那句“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管,只好生生等着”實在太讓人不安了,加之祝家莊的人瞞她事情已經不是第一天,她很討厭這種什麼都矇在鼓裏的作風,只能儘量想辦法自救。
可惜好像是在嘲笑她的杞人憂天似的,祝家的船平安無事的航行了大半天,一直從支流駛入曹娥江,到了水面開闊的地帶。
船行本就慢,這些船隻又載了不少東西,速度越發慢了,就這麼一連行駛幾天,就連祝英臺都放鬆了警惕,不再一下子擔心自己煉的假金被識破,一下子擔心馬家人對她會是什麼態度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