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人人都愛馬文才 >第96章 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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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會做噩夢。”

    馬文才突然說。

    “嗯?”

    “我說,我不會再做剛纔那樣的噩夢。”馬文才剛剛還算溫情的表情一點點淡了下去,“我想開了。”

    “想開了什麼?到底是什麼噩夢?”

    祝英臺擔心地說:“你一直不願和別人說你的心事,又老是把人往壞的方向想,我一直擔心你心理方面,呃,擔心你會留下心病,別小看噩夢,老做噩夢也是會得癔症的。”

    馬文才聞言嗤笑。

    他做了十幾年的噩夢,又不是真有什麼神明庇佑着,如果要瘋,早就瘋了。

    祝英臺見他不信自己的話,瞪大着眼睛說:“就像我,以爲劉有助偷字被你送去砍手那天,我就做了一晚上的噩夢,實在睡不着,我才爬起來去寫儒行的。我那時候覺得自己要不寫,一定就會瘋了。”

    “後來我被人偷東西,被人討厭,也都做過噩夢。噩夢一般是現實中壓力的反饋,你跟我說說,也許能解壓?”

    馬文才本來就不是個會傾訴自己苦痛的人,哪怕活幾輩子也是這個性格,而且祝英臺的話引起了他的興趣,倒反問起她:

    “哦,你這看起來大大咧咧的性子,還會做噩夢?我以爲你心寬到連夢魘都塞不進去,做什麼夢了?”

    祝英臺心思單純,自然而然地就被馬文才帶歪了過去,反過來倒開始跟馬文才吐起苦水。

    “別說了,那幾天跟中邪似的!”祝英臺現在想起來還心有餘悸。“劉有助被你帶走那晚,我太傷心了,我以爲他死定了你知道嗎?我那時候覺得自己就跟大部分貴族一樣,是個踩着別人血肉生存,卻死活不肯睜眼看看這世道就是這樣的人,我是又可憐又可悲,根本找不到出路,也不知道能怎麼活……”

    雖然她現在是笑着說這段話的,但馬文才還是被她話裏的自棄驚得頭皮發麻。

    什麼叫踩着別人血肉生存?

    這世道本就是弱肉強食,難不成要讓別人踩着嗎?!

    “後來我就想,我這樣的士族也是可憐蛋,有什麼好同情別的庶人的,不過是自取其辱,所以發誓不要再這麼軟弱的哭了。我那時候心力憔悴地睡了過去,然後就開始做噩夢……”

    她回憶着。

    “我夢見不是你,也不是梁山伯目睹了這件事,而是巡邏的侍衛抓住了劉有助,無論我如何申明不介意他入室行竊,還是被侍衛提去了官府,之後劉有助手被砍了,命沒保住,家裏連坐,學館之中所有的丙生都將我視爲敵人。”

    她現在想起那個夢還覺得很可怕,抱着被子往馬文才身邊捱了挨。

    “我能感覺到夢裏的那個就是我自己,因爲我們的心情都是一樣的:滿腔熱血去了丙科,隨便施恩卻被誤解,最終兜兜轉轉一圈,無論我如何試圖化解士庶之間的隔閡,卻還是把自己一步步推到士庶天別的境地。”

    “那是我最害怕的一種局面,而且我有預感自己承受不住,所以那天晚上才哭着喊着讓你不要讓劉有助斬手。但夢裏的我沒遇見梁山伯,也沒夢見心軟的你,我遇見的只有士族鐵律,於是夢裏的我只能認命,放棄了繼續在丙館求學,憑藉自己在五經中的才華回到了甲科。”

    祝英臺嘆氣。

    “但夢裏那個曾經在丙科廝混過的我哪裏能得到士族的認同,我在丙科被人避如瘟疫,還有人恨我入骨,在甲科則同爲士庶所不齒,幾乎無立錐之地,只有梁山伯肯……”

    “只有梁山伯肯同情你,幫你,開解你?你倒是對他印象不錯。”

    馬文才冷笑。

    如果兩個梁山伯都一樣,還真有可能是這樣。

    “是啊,我連夢裏都覺得梁山伯是好人……”

    祝英臺知道自己瞞不住馬文才,點了點頭。

    “總而言之,夢裏的我慘極了,我看着自己從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傻姑娘,硬生生被磨礪成了冷傲的性子。爲了不灰溜溜回家,夢裏的我只能用在各方面的才華無情地碾壓學館裏所有的人,無論是在風儀上,還是在才學上,我都做的讓人挑不出錯……”

    ‘就跟你這樣。’

    祝英臺看了眼馬文才。

    “夢裏的我成爲了會稽學館當仁不讓的‘第一’,如此一來,雖然討厭我的人也多,可是人都崇拜強者,也有人認爲這樣的我纔是士族該有的樣子,劉有助和庶人冒犯我是自己持身不正,慢慢的,也就沒人敢在我面前指指點點。”

    祝英臺沒說的是,夢裏的自己所用的才華,是那個自己最不願意動用的東西,也是給自己帶來無盡痛苦的東西。

    用過人的能力來證明自己,卻註定無法用這些能力做到和男人一般改變世道的巔峯,那些不服輸卻不得不屈從於這個社會規則的倔強,日日夜夜都在撕扯着夢裏的祝英臺,讓她的柔軟像是被風霜雪雨一點點侵蝕,漸漸打磨成最堅硬的模樣。

    “這也叫噩夢?”

    馬文才聽完了祝英臺的“噩夢”,忍不住嘲笑。

    “變強了,難道不是美夢嗎?”

    如果是這樣看清一切,能審時度勢改變逆境的祝英臺,也許纔是他該喜愛的士族貴女模樣。

    “這叫美夢?看見自己正變成自己最害怕的樣子,簡直是不折不扣的噩夢好嗎?不會哭,不愛笑,永遠都用隔絕一切的態度對待所有人,貴是貴了,卻一點人氣都沒有,我當時是嚇醒的!”

    祝英臺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

    “後來我去寫了書牆,看到了其他士生對我那些字的追崇,立刻就明白了爲什麼夢裏的自己是甲科第一碾壓別人,態度還那麼差,別人卻開始認同我。我就開始想,士族也有好的一面,庶人也有不好的一面,是我之前狹隘了。”

    這種尊重是來自於士族的驕傲,是對於強者的尊敬,是對於曾經付出過的努力的尊敬。

    也因爲這個可怕的噩夢,她開始認真考慮變成“再不會哭”的怪物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強是強了,堅毅也是堅毅了,可結果還不是士庶天別,自己不想成爲怪物,可最後不也漸漸變成怪物了嗎?

    祝英臺想到這個,臉上露出發自內心的微笑。

    “當我知道劉有助只是不不痛不癢的打了几杖的時候,才真正敢睡過去。因爲我不必擔心那樣的噩夢會再次到來,丙科生們再怎麼討厭我,也不會如夢中一般把我當成不共戴天的階級敵人,我的好心也沒變成殺人的原罪,那時候,我鬆了好大一口氣。”

    “所以,我很謝謝你,馬文才,謝謝你那時沒有那麼殘酷。”

    她眼神中泛起動人的光芒。

    “你的高擡貴手,不止救了劉有助,還救了我……”

    馬文才原本只是蹙着眉聽着,聽到祝英臺的話,整個人一下子坐了起來,滿臉震驚。

    “謝謝你,救了我即將崩潰的人生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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