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人人都愛馬文才 >第114章 風聲鶴唳
    士族高門十分講究飲食的烹製,可以一日不喫飯,卻不可一日將就。

    世人常道:“三世長者知被服,五世長者知飲。”是否通曉飲食的製作與品評,成爲衡量家世高下的標準之一,是所有世家婦最大的“女德”,至於會不會吟詩作畫,能不能量體裁衣,皆是小道。

    北魏崔浩的母親盧氏,曾口授《食經》給家中子弟,怕的是後代經過喪亂後不能繼承這些傳統。

    有的家族傳有飲食的方法,但密不示人,以此來彰顯門第的高貴。

    一個家族主人用的是什麼食物,甚至跟季節、氣候乃至每個人的體質相關,作爲當家的女主人,必須要對家中所有親人的身體狀況有所瞭解,什麼東西某個階段能喫,某個階段不能喫,要怎麼喫,都是很大的講究。

    士族看待一個人的家世是不是開始衰敗了,不是看家中還有沒有人出仕,子弟還有沒有成才,而是看該人家中是不是還能維持起居的做派,飲食的規格,以及禮儀的規範,這也是爲什麼傅母一口氣差點提不起來的原因。

    這要是她夫君回了家,看到一桌子這樣的菜,保不準還以爲家裏人都已經死完了呢!

    即便後來知道這些菜是兒子亂來一氣弄的,傅母也惱怒到恨不得把兒子拉過來再打一頓。

    傅家和馬家這種次等士族不同,傅氏是北地靈州的郡姓,傅母更是出身高貴,馬文才尚且能夠鑑賞飲食,在會稽學館中時廊下就食,每每聚集不少士族高門子弟,傅歧再怎麼少小離家,也是高門的公子,居然連蔬菜該怎麼喫都不知道,豈不是粗鄙之人無異?

    當下傅母就把傅歧叫了過來,硬是讓他跪下了。

    可憐的傅歧跪在那裏,聽他娘從傅家興盛時說起,說到經過多少喪亂尚且維持家中的規範,又說到菜的十種喫法和人體五行與飲食的關係,連他和他阿兄長得比別人高都是她飲食有道的功勞,看其兩眼發光,那裏有得了心疾之人的樣子?

    “算了算了,她說的高興就好,好歹現在有力氣罵我……”

    傅歧已經被他娘暈倒的樣子嚇到了,心中直嘀咕。

    “我跟我阿兄長得高難道不是因爲我祖父和我阿爺長得高嗎?而且我們從小就學騎射,祖上又是北人,不高才奇怪吧?算了算了,這話要說出口又得挨兩耳刮子。”

    “你侄女雖然只是一口小牙,但現在正是要練牙的時候,你給她來一堆粥羹湯菜是什麼毛病?乳餅不知道做,喫總喫過吧?蕪菁能煮着喫?你牙也壞了嗎?”

    “還乳餅,我在館裏喫的都是梁山伯做的慄米餅,乳餅?我連牛乳都沒喝過了……一路趕路,船上能喫點胡餅白粥就不錯了。真是在家好日子過多了,都忘了斷了我幾個月用度,只能隨便喫喝……”

    傅歧神遊天外,兩眼無神。

    “是我不好,沒把你教好,嗚嗚嗚……”

    傅母見兒子滿臉放空,不由得想起大兒子的精緻周到來,再想到他從小不聽話也不講究,十二三歲就跑出去自己讀書,能跟他教這些的人都沒有,會稽學館是寒生聚集的地方,搞不好連喫飯的規矩都沒有,越發心痛。

    她捂着自己的心口,嚶嚶地哭着:“我要給你找個家世、門第、家學都出類拔萃的賢婦,否則連個飯都喫不到嘴,你以後可怎麼繼承我傅家的家門啊!嗚嗚嗚嗚……”

    傅歧此時迷迷糊糊,聽到他娘又來了,反射性回嘴:“不是還有阿兄麼!”

    這句話一出,兩人俱是一怔,傅歧一副後悔不已的樣子扇了自己一耳光,傅母則是臉上神色越發哀慼,哽咽着抽泣:“但凡你阿兄還在,但凡阿兄還在……”

    誰還擔心你喫不喫的好,穿不穿的暖!

    你阿兄在啊!

    剎那間,傅母捂着心口一陣心悸,眼見着又要暈過去。

    “阿孃!別嚇我!我保證不回嘴了,我學,我學還不行嗎!我回頭就把《食經》、《食疏》、《食饌次第法》全背下來,能比梁律還難背嗎?”

    傅歧一把攬住母親,手臂堅實有力。

    “來人,傳家醫!傳家醫!”

    因爲有這麼一場變故,傅母原本還算平和的心境又起了起伏,到了下人們噤若寒蟬的地步。

    傅歧也是後悔不已,早知道他娘這麼看重這個,哪怕他厚着臉皮到處去問人,或是放下身段好好問那些管事,也不至於做一桌子被他娘說成“豬泔水”,繼而想起自家的兄長,又動了心病。

    他是真的不耐煩這些繁文縟節的,是天生就不耐煩。

    即便生在這樣的豪富人家,祖上世代公卿,可傅歧還是對飲食、規矩、責任,天生有一種不敏感的輕忽。

    乍然間樑柱沒了,一家子老小喫喝拉撒行全部壓在他身上,傅歧只覺得萬分惶恐,如履薄冰。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幾個同伴:

    馬文才這樣的不必說,若他是自己,哪怕是嫡次子,也依舊會把家中的家學瞭解的透徹,讓人指不出一點錯來,看他在學館裏依舊還帶了廚子用小廚房就知道。但他又不是不能喫苦的人,在船上時,在趕路時,風餐露宿都有的,他嚼着硬邦邦的胡餅,毫無不快之色;

    梁山伯雖家境貧寒,但是個講究喫穿的,他的講究在於能將最有限的資源充分利用,哪怕沒有什麼材料,也盡最大可能將那些粗陋的材料做出好喫的東西來。自己死活要跟梁山伯住一間,其實得益的是自己,因爲心細到那樣的人,必定是不會讓自己和自己護着的人喫一點苦的;

    若是他來做這一桌子菜,肯定沒他這麼隨意,又是菜湯,又是羹粥。

    至於祝英臺……

    傅歧回想起祝英臺平時喫小廚房送來的飯菜,似乎也沒什麼講究,給什麼喫什麼,有一次還開玩笑跟自己說:“這是套餐甲,套餐乙和套餐丙嗎?這倒方便,省的人選了……”

    對了,套餐!

    他不會做,難道還找不到會做的人嗎?讓管事的把每種菜的做法舉上個多少種,湊一起合個菜單,每天隨機搭配輪換就是了!

    學館裏不就是這麼做菜的!

    哪裏要每天都重新決定喫什麼這麼麻煩,一個菜的十種喫法每天換,能吃出個花來嗎?還不是那個菜!

    現學已經來不及的傅歧腦子裏靈光一閃,終於有了解決這個頭疼事的辦法。

    不管了先頂一頂再說!好歹看起來像那麼回事!

    傅歧說幹就幹,當即召了家中廚上所有的管事來,在雪姨娘的陪同下,將當季所有時令菜的做法都彙總了一遍,讓廚房做了冊子和菜牌,每天來直接拿有備菜的冊子和菜牌來,不要再給他一個個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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