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人人都愛馬文才 >第119章 忘恩負義
    老杜年輕時就聰慧,否則也不會在徐家一干藥童裏得了青睞,成了徐家的門人,雖說因爲出身的原因,因醫入官是不可能了,但學成之後也是當地的“名醫”,說一聲“徐家門人”,那是人人都要肅然起敬的。

    也正因爲如此,杜生骨子裏就瞧不起曲阿這些走街串巷的醫者,這並不是他人品不行,就如同後世重點大學的醫科生,總會覺得自己就比那三本或醫專裏出來的學生要強。

    他一直認爲他受到徐家嫡系的教導,即便沒有徐家嫡系的傳承,在這一縣之內,若是他治不好、覺得棘手的病症,其他人也不見得就治得好,加之他也確實是善意,不願意將流民染了惡疾的事情傳出去,所以纔將自己弄的焦頭爛額,以致於地窖裏躺滿了患者。

    但姜縣令下令全縣的醫者都來看診,縣中又願意以醫病爲他們充當徭役,而且一概醫資藥費都由縣裏出了,這些醫者又不是鐵石心腸,一個個都領命前來,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事。

    直到這時,老杜才知道自己有多麼淺薄。

    但凡行醫的,總有一些獨到的本事,也許沒有徐家那般精妙的醫術,但在一些疑難雜症上,反倒更有經驗。而且這世上的醫者並不是全科皆通,有些擅治風寒,有些擅治刀傷,這些人都在一起,互相討論、驗證,有些老杜都覺得無法醫治的病症,竟在這些他看不上的醫者手中一點點調理出了起色。

    老杜自入了徐家門下後,一路是順風順水,雖說坑了徐之敬一把,但也自覺是自己好心,即便馬文才將他罵的如同忘恩負義的小人,他自己心裏卻只覺得委屈,因爲他本意確實是好的,不願意讓這些病人再去找其他醫者,也是想着既然治不好,何必惹出許多麻煩,萬一害的這些沒患病的流民被趕出去,就是節外生枝。

    結果這些人卻能被他們治好。

    這樣的事實,讓原本自詡醫術高明的老杜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而讓老杜受到刺激投繯的,是縣中一位遊方並無醫館的老醫家的話。

    那時,那遊方醫者看的是一個年約七八歲的小孩,他腹中拱起老高,所有看過的人都說他不會好了,可那遊方醫家居然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在那小孩肚子上無關要害的地方開了個洞,用細管以口吸之把他腹中的積水全導了出來,雖然肚子上開了個洞還不知道要養多久,也不知道之後傷口會不會惡化,可那孩子的命卻在當時保住了,後來也能進食如常,人人都堪稱奇蹟。

    這小孩的父母其實老杜是看過的,他家一路南下時太艱難了,幾乎沒喫什麼東西,渴了就喝髒水,餓了就啃枯草、在外面抓老鼠、畜生喫,小孩受父母照顧還好些,他那父母一路連鹽都沒喫過,全身浮腫腹部高隆,他根本就沒辦法診治,最後是眼睜睜看着他們無法進食活活餓死的。

    那醫者不知這其中的來龍去脈,在問過小孩的父母也是同樣病症死的以後,好半天才幽幽嘆了一句:

    “早來找我就好了,我治這內臟的病症也小有名氣,稍微一打聽就知道了啊……可惜了,真是太可惜了。”

    可惜了什麼,自然不言而喻。

    這樣的事情經歷了好幾次後,也不知是出於愧疚,還是出於後悔,某天夜裏,他就在醫館裏上吊自盡了,留下一封遺書,是向徐之敬和那麼多被自己的自負耽誤的病人道歉的。

    只是老杜已死,那些收到道歉的人,卻不見得就想接受這樣的道歉。

    老杜無論做過什麼錯事,他一片初衷是好的,在那麼多流民受苦時,只有他第一個察覺到流民們需要的是醫和藥,並且主動的伸出了援手。

    雖說有許多人都沒有被救活,但這個世道就是這樣,對於大部分流民來說,就算他們還好生生的沒有淪爲難民之前,以他們的家境,得了病也只能等死,得病死了反倒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所以即便當時死了許多人,卻沒有一個人怨怪老杜醫術

    不精,反倒還要慚愧自己拖累了別人。

    吳老大也好,沛縣那幾兄弟也好,無不把老杜當做再生父母,不管他出於怎樣的自責自殺了,人人都記住他的好,加上老杜在曲阿行醫這麼多年,治活的人也不知道多少,老杜一死,哭靈的人幾乎驚動了半個縣城。

    他在家停屍那幾天,不但幾乎所有的流民來了,那些受過恩惠的百姓也來了,人們看不到那封遺信,也不知道他好生生爲何要自盡,這一來二去,所有人就把矛頭指向了徐之敬和姜縣令。

    一時間,也不知道在哪裏傳了什麼閒話,說若不是徐之敬死活都不肯醫治,這事情哪裏會鬧大;

    若不是徐之敬以士族的身份死活都不肯治庶人,吳老大又何必自盡;

    姜縣令諂媚逢迎這一羣高門士子,將本就苦命之人都判了罪,還要打入大牢,硬生生逼死了杜先生,現在又要以入籍的事情卡他們,顯然是想趁機撈他們這些苦人的好處云云……

    於是這些流民就兩件事一起鬧騰了起來,今天圍堵縣衙大門,明天上街吵鬧唾罵,要給“杜先生”討個公道,擾的曲阿縣不得安寧。

    流民跟當地的百姓之間也不是沒有摩擦,只不過吳老大幾人是人精,向外地的客商或過路的旅人謀點不義之財是有的,卻從沒有出過大事,也不向本地人出手,一羣流民只以那“破廟”爲根據地,輕易也不去擾民,所以曲阿縣的百姓比起其他地方的,對這些流民倒很寬容,有些心善的,還時不時送些家裏的餘糧、衣服給那些可憐的小孩。

    可這一鬧,倒有些像白眼狼了。

    姜縣令在曲阿縣任了六年的縣令,深受此地百姓愛戴,他可憐這些流民顛沛流離,想要給他們入籍、安排他們提縣中富裕之人代行徭役撐過寒冬,又號召當地空閒的漢子爲這些流民在偏僻空地爲他們搭茅屋、棚房,並不是所有人都是瞎子,有些看不過去的,就跟這羣流民爭執了起來。

    這些流民裏也不是沒有好逸惡勞又遊手好閒的,你給他免費的棚子、粥飯、醫藥他自然是歡喜,讓他們大冬天去行什麼徭役心裏卻是不願意的,不但不願意,還想多要點田,即便自己不種,以後租給別人種也是一筆收益。

    鬧事的大多是這樣的人,而這樣的人也沒什麼廉恥可言,爭執來爭執去,到後來居然還有動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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