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人人都愛馬文才 >第161章 樂土何在
    下了車,祝英臺一直處於天人交戰的恍惚之中。

    和梁山伯相反,她本性是個好奇心極強的人,若是一個問題得不到答案,接下來的好幾天都會抓耳撓腮,恨不得把別人腦子挖開看一看答案纔好。

    她去問馬文才問題,馬文才回答了,也告訴了她該如何知道接下來的答案,她卻猶豫了。

    就像傅歧雖然很不喜歡動腦想什麼,可是他還是能夠憑藉自己的直覺避開很多危險一般,他出身不凡,環境帶來的眼界就足夠讓他靠直覺和經驗過的很好,所以即便傅歧在會稽學館裏呆了這麼多年,卻沒被什麼人騙過,更沒有給人留下什麼“冤大頭”之類的印象。

    現在的祝英臺也是如此,明明她知道去問祝英樓或梁山伯問能夠最快得知答案,卻隱隱覺得那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

    或者說,不是自己能夠承受的。

    “都怪馬文才,兜什麼圈子!”

    祝英臺踢開一塊石子,鬱悶地自言自語。

    “什麼兜圈子?馬文才現在的身體能騎馬嗎?”

    休息即將結束,馬上又要出發,剛剛整理好騎具的傅歧恰巧走過祝英臺身邊,聽她說起馬,忍不住緊張。

    “那我是不是要把似錦還他?”

    “不是馬文才要騎馬。”祝英臺被傅歧逗得沒那麼憋屈了,“是……哎,說了你也不知道。”

    她看着牽着馬的傅歧,見左右無人注意,突然壓低了聲音湊到傅歧身邊問道:“你有沒有覺得我兄長對梁山伯,特別親切?”

    她擡頭瞟了那邊一眼。

    此時梁山伯正在和亭長說些什麼,大概是補給上有些不妥,雙方稍微交談的久了些,祝英樓便過去詢問了下,隨口答應了什麼。

    梁山伯在祝英樓答應了什麼之後露出了無奈的表情,然而並沒有如同和馬文才在一起時那樣繼續勸說,只是笑了笑,算是默認了此事。

    祝英樓拍了拍梁山伯的肩膀,像是又“指點”了他下什麼,對他有說有笑,似又讚賞,可再仔細看看,似乎那熱絡並沒有進入眼睛裏。

    若是平時那邊說話的是馬文才和梁山伯,祝英臺一定好奇心爆了棚,三兩下竄過去問到底怎麼回事,可現在卻只敢鬼頭鬼腦縮在傅歧背後往那邊張望。

    “哈哈哈,是嗎?”

    傅歧聞言也回頭看了那邊一眼,笑着一臉理所當然道:“祝大郎性子爽朗,對誰都親切的很吶!”

    你眼睛是瞎的嗎?

    祝英臺一口氣噎在喉嚨裏,狠狠翻了個白眼。

    不過被傅歧這麼一插科打諢,祝英臺情緒倒沒那麼緊張了,等祝英樓因其他事離開,梁山伯牽着青驢準備上路時,祝英臺假裝瞎逛,逛到了梁山伯的身邊。

    看到祝英臺過來,二人都有些尷尬。

    那天在馬文才屋裏,祝英臺對着馬文才寬衣解帶,莫說知道她是女人,就是男人,以這時士族對風儀禮度上苛刻的要求,祝英臺都算是“狂浪”了。

    好半天,還是好脾氣的梁山伯先打破了僵局。

    “找我有事?”

    “沒什麼,就好奇剛剛你剛纔跟亭長在說什麼,後來我兄長又跟你說了什麼……”

    祝英臺的小心翼翼讓梁山伯發出輕笑。

    他對祝英臺和傅歧的態度向來照顧到無微不至的地步,所以在祝英臺還沒不自在之前,自己便先給出了答案。

    “這驛亭裏的人手腳有些不乾淨,將我們拿去委託餵馬的豆料掉了包,有些車廂更是有翻動過的痕跡,所以我旁敲側擊的問問,看看是亭長不知道只是底下人所作,還是這驛亭就是個不乾淨的。”

    驛站是官府所辦,沒有爲來往官員出差的“驛券”,除非遇到那種“賺外快”的膽大驛官,否則並不能住宿。

    但驛站和驛亭都可以暫時歇腳,驛亭若是私驛,也可以住宿。但私驛比起官驛或城中的客店自然條件要差得多,餵馬付了錢也只能喂草料,要豆料就得自己準備。

    祝英樓急着趕路,不願掉馬力也不願讓馬掉膘,豆料自然是不省的,這邊的驛亭見馬都少,給拉車的馬喂豆子的大概見的更少,知道這些人不差錢,大概也就起了些不該有的心。

    出門在外,什麼人都有,祝英臺和他們一路過來也見過許多這樣的事,已經見怪不怪,於是“哦”了一聲。

    “是這樣,那我兄長過來……”

    “祝大郎自然是不會在乎這麼點豆料的,貴重的物件都有

    人看着,那些人翻動的大多是我們的東西。”

    梁山伯臉上又升起無奈:“馬上要出發了,祝大郎不願節外生枝,他常年出門在外,當然比我有見識的多,我就沒再問了。”

    祝英臺恍然大悟。

    要是那時過來的是馬文才,梁山伯必定在和他一唱一和唱雙簧,唱的那亭長乖乖把豆料還回來。這時候許多貧窮人家都不見得喫的上豆飯,那些人貪的,都夠歇腳錢了。

    馬文才最恨別人把他當傻子,梁山伯則是綿裏藏針,路上許多人看他們年少又多金想要宰肥羊,都是被他們這麼一唱一和乖乖認栽的。

    但真到了祝英樓這樣的人眼裏,像是驛官這樣的賤役本該就做些偷雞走狗之事,怕是覺得全天下都是這樣,反正也不在乎那些小損失,更不願低下身份跟他們“鬥智鬥勇”,梁山伯知道祝英樓是什麼性子什麼見識,當然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辛苦你了……”

    祝英臺嘆氣。

    “言重了。”

    梁山伯也不知兩人爲何會聊到這上,只是覺得現在氣氛難得的好,笑得越發和煦溫潤。

    “梁山伯,我有一個問題就沒想明白,我想問問你,要是你覺得難回答,可以不回答我啊……”

    祝英臺有些吞吞吐吐地問:

    “我覺得我兄長對你特別和氣,比對馬文才和傅歧還和氣,經常聽從你的意見,還對你勾肩搭背,爲什麼呢?”

    她知道梁山伯是個不會吹噓自己的人,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那個,你很厲害,我不是覺得你不夠厲害到我兄長另眼相看纔好奇問這個……”

    “我明白。”

    梁山伯自然明白祝英臺是什麼樣的人。

    正因爲如此,所以他才笑得如此苦澀。

    也是該清醒了。

    “昔日吳起爲將,跟最下等的士兵穿一樣的衣服,喫一樣的伙食,睡覺不鋪墊褥,行軍不乘車騎馬,親自揹負捆紮好的糧食和士兵們同甘共苦。有個士兵生了惡瘡,吳起替他吸吮膿液。這個士兵的母親聽說此事後放聲大哭。”

    他看着祝英臺,臉上自始至終都帶着慣有的那種笑意。

    祝英臺知道他說話不似馬文才那般直擊人心,往往有些迂迴委婉,所以仔細聽着他所說的典故,希望能從其中聽懂些什麼。

    “有人說:‘你兒子是個無名小卒,將軍親自替他吸吮膿液,你怎麼還哭呢?’那位母親回答,‘不是這樣的,當年吳將軍替我丈夫吸吮毒瘡,他感恩戴德,在戰場上勇往直前,最終死在敵人手裏。如今吳將軍又替我兒子吸吮毒瘡,我不知道他會死在什麼地方,因此我才哭泣。’”

    祝英臺聽完了整個故事,身子一震,不可思議地看向梁山伯。

    見到祝英臺愧疚又憤怒的表情,梁山伯像是受了某種誘惑一般,帶着安慰的表情,學着馬文才經常做的那樣,摸了摸她的腦袋。

    他似乎能夠理解馬文才爲什麼經常這樣做了。

    梁山伯自認自己從小聰慧,又像是天生的天賦一般,總能早早察覺別人對他的企圖。入了學館中,披着“不拘門第”的外皮對他招攬的人也不是沒有,他早就習慣了。

    可是看到這樣維護又憤怒的眼神時,他還是會心中滾燙一片。

    “知道了,就回車廂裏去吧,外面風大。”

    梁山伯仔細感受着掌下那一絲細柔,狠心抽回了手掌。

    祝英臺已經完全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和麪目面對梁山伯,被這樣溫柔的眼神看着,祝英臺竟羞愧的掉頭跑了。

    在這一刻,祝英臺才明白自己害怕的是什麼。

    “士族則交,庶族則用”的觀念,似乎已經成了一種鐵律植入了這時代大部分人的價值觀裏,以至於春秋秦漢時“伯牙子期”一般的美好情感,已經變成了被功利包裹的笑話。

    一時間,祝英臺竟有些討厭馬文才拐彎抹角的讓自己去追尋答案。

    哪怕是馬文才開門見山的直接擊破她的最後一絲幻想,也比如今梁山伯好似輕描淡寫的引經據典要溫柔的多。

    連梁山伯這樣的人都已經看開了,並覺得這理所當然,她又能改變些什麼?

    哪怕再來一次“梁祝”,哪怕梁山伯比馬文才、比傅歧更加優秀,可他是寒門,註定了梁山伯依舊只能“嘔血而死”,自己也依舊只能“撞碑化蝶”。

    除非打破這個世道的規則,否則將她永遠找不到心目中的“樂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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