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聽清馬驊問的是什麼,梁山伯就更加驚詫了。
馬文才家和賀家是世交,兩家來往甚密,而賀家是山陰大族,梁新也是山陰人,當年說是在賀家門下求學,實際上連個座位也沒有,不過是門外旁聽的“學生”。
即便馬驊和賀家是世交,知道這麼個連“敬陪末座”都算不上的弟子,也太過奇怪了,更何況梁山伯自認自己和父親長得並不十分相像。
“正是家父。”
梁山伯目光中滿是訝異,任誰都能看得出他的驚疑不定。
除此之外,也不是沒有期待的。吳地三郡相隔不遠,又同在官場,當年的事,若是馬太守知道點什麼……
豈料馬驊得知答案後,卻只是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並沒有和梁山伯再攀談下去,但對待他的態度卻冷淡了許多。
梁山伯記事早,和自己的父親感情極好,加之又一直有着尋找父親死亡真相的重擔,猛見馬父忽然提起自己的父親,卻不願再說下去,一時又是淒涼又是失落,原本就自斟自酌,到後來無人相問,竟喝了個爛醉如泥,倒在桌子上人事不知了。
這一場宴會,因爲馬太守的一段小插曲,從一開始的賓主盡歡,到後來的氣氛詭異,直到梁山伯被攙下去,那種尷尬的沉悶才真的毫無隱藏。
魏氏原本還想要和祝英臺多聊聊,可祝英樓不知在想什麼,以“不堪酒力”強行扶了妹妹離去。她想着祝英臺恐怕還要在這裏做客幾天,倒也沒有什麼遺憾,只想着等會兒吩咐下人多送點東西過去,別怠慢了“嬌客”。
馬文才哪裏知道魏氏對祝英臺滿意的不得了,他思忖着父親剛剛突然提起梁新的那些話,等到酒醒的差不多時,去了趟書房。
此時馬驊早已經吩咐下人爲自己換了常服,也和馬文才一樣,在書房裏醒酒,等馬文才進來,他纔像是如夢初醒一般,緩緩睜開眼,嘆了口氣,將目光落在馬文才身上。
“你從小心思重,又有主意,爲父知道馬家的前程日後必定是擔負在你身上,可你這謀劃‘前程’的過程,也實在讓人捏一把冷汗。”
馬文才知道他說的是想讓自家徹底和沈家決裂,以及自己結交裴公的事情,微微苦笑。
若是父親知道他暗地裏還結交了魏國將領、甚至可能和臨川王有了過節,怕是這口氣連嘆也不必嘆,趁早捲鋪蓋回老家做田舍翁去了。
“富貴向來險中求,兒子知道分寸。”
兩世爲人,無論心態怎麼變化,馬文才在父母面前依舊是那個孝順的孩子。
馬驊知道兒子性格外柔內剛,又有些偏執,光說是勸服不了他的,況且他作爲馬家的家主,倒情願兒子是個會富貴險中求的野心家,也不願他是個窩囊廢,見他在自己面前乖順,心中軟了一軟。
罷了,這孩子志向高遠,做爺孃的只愁沒辦法給他提供更好的幫助,難道還要拉他的後腿不成?
但想起一件事,馬驊還是無法介懷,看着兒子低着的頭,他摸了摸頜下的微須,慎重道:“其他倒也罷了,我看你和那梁山伯,相處的還不錯?你不是一直看不起這些心比天高的庶人嗎?”
他現在和梁山伯也說的上是朋友,梁山伯奮鬥的目標是御史臺,他以前以爲這是梁山伯隱瞞自己野心的敷衍,可相交久了,自然明白這其中必定包含着隱情。
從他父親和梁山伯的反應來看,這事恐怕也不是什麼隱藏極深的祕密,只是所關之事複雜難辨,所有人都諱莫如深罷了。
“那梁新,是個好官,可惜這世道,好官不長命。”
馬驊唏噓一句,有些模棱兩可的回答馬文才:“我也不勸你離梁山伯遠點,但若是梁山伯求你什麼事,你一定要慎重,有些事情,能不節外生枝,是最好的。”
“父親,究竟是什麼事……”
馬文才意欲追問。
“山陰是大縣,士族林立,強族如雲,梁新能當上山陰縣令,才幹能力可見一斑。可就是這麼一個忍辱負重近十年才爬上縣令之位的庶人,卻碰了一樁不該碰的事情,因得這樁事情,他不容於士庶兩門,故成大禍。”
馬驊沒有多說,只是伸手指了指上面,“這事牽連甚廣,又和籍簿有關,沒幾個人願意趟這個渾水,我看那梁山伯不像是個願意渾渾噩噩過日子的,若深究起來,不免帶累到你,所以纔對你有此告誡。”
所謂籍簿,是記錄地方上士籍和勳籍的籍簿,自魏晉以來,門閥士族享有種種免役特權,而免役的主要依據是以當地的戶籍記注爲憑。
聽說和籍簿有關,馬文才吃了一驚。到了他們這樣的實權士族,都怎麼不缺錢,而士族是不必服役的的,若非正巧任着錢糧相關的地方官,恐怕對賦稅徵役的事都不會關心。
只要和籍簿有關,必定事關士族和勳貴的根本,難怪梁山伯想要打聽到真相,卻四處無門,誰會跟一庶人去提這些,甚至讓他查閱籍簿?
寒門之賤弱,可見一斑。
馬文才眼中微光閃爍,想要再問的多一點,但馬驊卻露出疲憊的表情不願再說,揮了揮手,示意他出去。
知道現在不是再追問的時機,他的父親似乎也不願他多瞭解其中的隱情,馬文才只能無奈退出書房。
想到梁山伯黯然神傷爛醉而去的情景,馬文才最終還是選擇寫了一張字條,讓疾風連夜給梁山伯送去。
“希望有用吧。”
馬文才站在窗前,負手而嘆。
***
馬驊選擇對兒子“點到即止”,祝英樓卻是把自己喜怒無常的性格展露的一覽無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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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誰也不知道他爲何突然就對宴會失去了興趣,又如何會突然不悅。
他領着祝英臺出了宴廳的門,見馬家領他們出門休息的僕人就在不遠處等候,只得深吸了口氣,壓低了聲音,臉色難看地質問祝英臺:“那個梁山伯,是梁新的兒子?”
“咦,你不知道嗎?”
祝英臺知道之前祝英樓招攬過樑山伯,還以爲他已經打聽清楚了他的來歷身世。
“他父親以前是山陰縣令……”
“我知道梁新是誰,不必你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