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你這是……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搞半天她之前睡不着,是因爲自己看不見角落裏跪着一個人嗎?
一想到那副真正“背後靈”一般的場景,祝英臺就打了個寒顫。
“主人,小的得在屋子裏伺候啊,萬一主人半夜起夜找不到小的怎麼辦?”
“我一般半夜不起夜,何況屏風後面還有恭桶。”
她又不尿頻!
“那小的也得值夜啊,主人還從未跟其他人同居一室過呢,萬一……”
半夏雙手攥的死緊,在馬文才冷厲的眼神下哆哆嗦嗦欲言又止。
“萬一如何?我還能把英臺兄怎麼了不成?”
馬文才對祝英臺客氣,那是因爲兩人門地相當,又是同窗同舍,對着這僕役之流,世家子弟的傲氣立刻顯露無疑。
“你家主人還沒下令,你便貿然擅闖主室,這便是祝家的規矩?若是在我家,沒下令便有人擅闖主人的屋子,早已經被拖下去了!”
半夏被訓斥得啞口無言,眼淚都要下來了,可還是緊抿着嘴脣死都不動。
祝英臺知道這丫頭在想什麼,無非就是怕兩人同住又沒第三人在,以後毀了她的清譽。
可她也不想想,自己混在這麼多男人之中讀書,她又是自己的僕從,哪裏算得了作證的什麼證人,這麼做,只會讓所有人以爲是“做賊心虛”罷了。
從女扮男裝來這裏讀書的那一刻起,已經註定只要消息走漏,“祝英臺”就沒有聲譽可言。
即便如此,但她還是覺得對馬文才突如其來的冷厲有些不安,伸手拽了拽他的袖角,搖頭道:
“她也是初次跟我離家,關心則亂罷了,我讓她在外面守着便是。”
“可是主人……”
半夏還欲再言。
“如果按你的說法,那我應該讓風雨雷電都進來值夜纔是。”
馬文才輕飄飄一句話,頓時驚得半夏再不敢多言了。
一個是和一個男人同屋,一個是和五個男人同屋!
沒辦法,這身形略顯粗壯的小丫頭只能選擇離開。
她一步三回頭,滿臉擔心的離開了內間,但那表情明顯是準備一夜不睡,一有不對的聲音就衝進來“護主”的樣子。
經歷了這好幾番波折,內室總算是安寧了下來,馬文才放下手中的燈盞,還未鑽入地上已經鋪好的牀榻,又是一怔。
祝英臺也怔住了。
就在那處睡臥的地臺上,兩人鋪好的寢具之間,被人放上了一碗水。
大概是她出去找馬文才的時候,腦子不太靈光的半夏想不出什麼好避嫌的辦法,竟出了這麼讓人哭笑不得的昏招。
就連祝英臺看着那碗水,都單手掩目不忍直視。
這麼古怪的行爲放在一般人眼裏跟得了癔症也差不多了,可她的丫鬟不但做了,而且做的連她這個慣於睜着眼睛說瞎話的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糊弄過去纔好。
‘簡直是荒謬!’
馬文才心中譏笑着,眼神一片陰騭。
霎時間,他的腦海裏又浮現出過去曾受到的那些羞辱。
“馬文才尋花問柳,欺男霸女,見色起意……”
回憶裏,那向着衆人描述之人說的繪聲繪色,似乎親眼所見。
“他啊,卑、鄙、齷、齪!”
感受到從馬文才身上散發出來的無形壓力,祝英臺已經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才好,做這種事來“限制”兩位身爲上位者的士族,已經是僭越。
自己帶比較沒心眼的半夏出來,是出於好掩飾自己的考慮,但相對的,在人際交往中的風險也定然存在。
如果是過去,她大概會哈哈一句“小孩子不懂事你別計較”,但在這時代,人們對於禮法和“上下尊卑”的維護幾乎已經刻到骨子裏,馬文才出身在這樣的環境裏,會有這樣的憤怒合情合理。
可還沒有適應這種尊卑的她,夾在中間就很尷尬了。
但很快的,這位新任室友就表現出了“體貼”的一面。
馬文才沒有再多提這件事讓她爲難,只是抖抖手褪下了身上披着的葛袍,將其搭在臺沿,竟好似對這荒誕的一幕視若無睹,甚至都沒把那碗水拿開,就這麼徑直鑽進了自己的絲被之中。
他的情緒大概很是不好,既沒有和祝英臺搭話,也沒有發出什麼聲音,身子一落入被中便閉上了雙眼。
祝英臺的心中卻十分內疚不安,雖然知道這個是未來可能會將她害的很慘,甚至有可能“棒打鴛鴦”的主兒,但現在的他畢竟什麼也沒有做,從他表現出來的來看,甚至還是個體貼心細性格和善的好孩子。
本來嘛,最早的梁祝故事裏也沒這馬文才什麼事,你看越劇裏只有十八相送,也沒蹦出個馬文
纔不是?
現在他只是單純來讀書的上進少年而已,屋子裏被分配的“舍友”是個女人不是他的錯。
她選擇了這樣的道路,便要承擔路上有可能發生的所有危險,哪怕有可能遇見夜襲。
現在因爲自己的選擇而對毫無所覺的人產生了困擾,即便這困擾是她的侍女造成的,她也不能當做和她毫不相干。
也鑽入被褥之中的祝英臺微微側過身子,猶豫了一會兒,輕輕對身側的馬文才道了聲:
“對不起”。
對不起,她還沒學會該怎麼做好一個這裏的“上等”人。
這不是半夏的錯,也不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
驀地,祝英臺感覺到一臂之外的身側微微一震。
“睡吧。”
馬文才有些發悶的聲音從絲被之中傳來,低低地在這幽暗空曠的寢間之中迴響,竟有些讓人覺得脆弱。
祝英臺咬了咬下脣。
他是個有禮有度之人,甚至沒問她,自己那書童爲什麼要這麼做。
馬文才緩緩翻了個身,讓自己背對着隔壁的祝英臺,幽幽嘆着。
“我睡相很好,翻不潑那碗水。”
***
一句“對不起”,讓馬文才的思緒又飄到了過去。
他會對屋子裏有半夏守着那麼生氣,並非只因爲半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半還是他從小就從不讓下人值夜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