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人人都愛馬文才 >第195章 雌伏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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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重返人世後常常做噩夢所賜,馬文才有一種很玄妙的體驗——每次他做夢的時候,都知道自己是在做夢。

    然而知道自己是在做夢也並不能改變什麼,夢見自己過去的他雖然像是個旁觀者,可每一次,他還是沉溺在自己過去的不甘和痛苦之中無可自拔,清醒而又高高在上的靈魂非但不會減輕夢中的痛苦,反倒像是有雙倍的情緒壓抑在他的身上,使得他久久不能宣泄。

    但這一次的夢,既不是祝英臺如何與梁山伯死而同穴,也不是母親哭瞎了眼,父親憂白了頭。

    更不是那些卑微的庶民如何毀他、辱他……

    只是一片寬闊的梅林而已。

    馬文才看着夢中可笑的自己帶着一種“做賊心虛”的緊張,偷偷的爬上了一棵高大的老梅樹,將自己的身影藏匿在花香襲人的梅朵之間,似乎是在等候着什麼。

    只是一個恍恍惚惚的畫面,立刻讓馬文才想起這是何時,心中瘋狂地吼叫了起來。

    “走啊!不要做這種自取其辱之事!像是個傻子一樣被人嫌棄!現在走還來得及,快走!”

    心中的怒吼無濟於事,和無數次午夜夢迴一樣,馬文才看見那個即緊張又期待的少年緊緊抱着梅樹的樹幹,伸長着頸項往遠處眺望。

    馬文才的心中涌上一股濃濃的悲哀。

    他知道這是哪裏,這是祝英臺姑母在上虞的別院,她遠嫁吳郡,祝家莊將這座梅園作爲她的陪嫁之一,但她婚後總共也沒有回過幾次上虞,這座上虞的梅園別院她一直是交給祝英臺在打理。

    每年冬天梅花盛開之時,她總要帶着祝家莊的人來這裏採摘梅花,要麼醃漬成糕點,要麼釀成梅酒,給她嫁到吳郡的姑母送去。

    這時兩家剛剛過了“問名”的階段,馬家也只有自己的母親見過祝英臺的相貌,祝父隱隱約約透露出女兒臘月十三要去梅園採梅,其實也是給他一個方便,讓這個年輕人去見見未婚妻子的相貌。

    這種事很是尋常,很多年輕人得不到這樣的機會,有時候還會半夜翻牆在未婚妻家中苦守,不過也就是爲了在婚前遠遠看上一眼未來妻子什麼模樣而已。

    這是一種“雅事”,即便是被發現了,也不過就是日後被玩笑幾句,哪怕是很多灼然門第的公子,都做過這樣的事情。

    緩緩的,十幾個僕役跟隨着一架牛車平穩地駛入了梅林,梅林裏的梅花有很多已經落下,地上的落梅猶如爲這位“嬌客”鋪上了迎接的花毯,整個畫面美好的像是人間仙境。

    大概是不願意毀掉這般完整美好的“花毯”,牛車在林蔭之前緩緩停下了,祝英臺沒有選擇驅車入內,而是由侍女攙扶着下了牛車。

    那時的他選擇的梅樹是最合適的偷窺地點,樹冠寬大又不是在道路兩邊必經之地,可卻能將大半梅林的景象看的一清二楚。

    馬文才看着樹上的少年捂着自己的嘴生怕發出一絲聲音,眼睛卻一眨也不眨地往那穿着白色狐裘的女子看去。

    祝英臺無疑是很美的,他出身世家,見過很多故交家的女孩,但這祝英臺的美貌並不是傳統中妖嬈多情或溫婉柔媚的美,而是帶着女子少見的一種英氣,以及一股腹有詩書氣自華的自信。

    他看見樹上那少年不可抑止地微笑了起來,像是意外得到了什麼美好禮物的稚子,心中一陣抽痛。

    尋常女兒家十四五歲就已經出嫁,祝家這位女郎那時正是十八歲的年紀,與他同年,比起年幼且嬌俏的女兒家,自然多了一分穩重的沉靜。

    他不愛吵鬧,相比起聒噪跳脫的女孩,當然更喜歡這樣沉穩的女郎。

    拒絕了侍女的攙扶,祝英臺輕輕地踏上了由無數梅瓣織成的花毯。

    白裘烏髮,鮮亮的紅脣似點過硃砂,是留在馬文才心底最深的記憶。

    他看見她表情冷漠的擡起臉,明明是讓人心曠神怡的景色,在她的眼中卻似乎只是一片蒼茫的背景,但正是這種遊離出凡世一般的冷豔,卻將她嫺雅的神態襯得安靜無躁,讓那時的自己生出了一直想要了解她、認識她的衝動。

    所以樹上的少年動了,他躊躇着從花間露出自己的身形,伸出脖子往外眺望,盤算着該如何讓她見到自己而不喫驚。

    啪吱。

    梅樹枯虯,少年只是微微一動,一根被身體帶動的枯枝便發出了嘎吱的聲響,梅林空曠之下竟有了迴響之音,引得祝英臺和她身後的侍女齊齊向着這棵梅樹看來。

    當見到梅樹上的男子時,無論是祝英臺還是她身後的侍女,表情中都多了一抹了然。

    突然被允許出門去,還是去郊外的梅園採集梅瓣,她們不是不疑惑的。

    ‘被發現了!’

    而樹上的少年則是尷尬無比,幾乎是僵硬着身子扶着身側的枝幹,腦子裏更是一片空白。

    他做了好幾種盤算,可哪一種裏,也不包括這樣偷窺狂一樣的相見方式!

    旁觀着一切的馬文才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似乎已經預見了一會兒將要發生的諷刺經歷。

    梅林中的祝英臺會蹙起娥眉,神情冷若冰霜。

    她將用嫌惡和痛恨的眼神射來最冷厲的目光,其中蘊含的寒意和憤怒猶如實質,像是給這滿懷綺思的少年兜頭澆了一盆冷水,竟驚得他像是個拙劣的愚夫一般失足掉下了梅樹。

    而她,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就這麼轉身走入了梅園。

    馬文才心中苦澀。

    那時的他滿心都在“祝英臺果真美貌”的愉悅中,就連她那冷若冰霜也當做是她的品性高貴,因爲不喜男人的輕浮而凜然不可侵犯。

    正因爲不想讓她小瞧了自己,以爲自己只是個登徒浪子,掉下樹的他雖然傷了右肩,卻沒有選擇以這個由頭去梅園求助,而是忍着疼痛出了梅林找到隨從回返。

    在夢中,他的思緒只是一瞬,夢中的故事還在有條不紊的發生。

    馬文才酸澀地看着年少的自己羞窘的扶着樹幹不知如何是好,可那本該只是覷了他一眼的女人,卻微微動了。

    動了?

    馬文才心中巨震。

    這樣的場景他以前也曾夢過,可是從來沒有過任何變化,永遠都是祝英臺冷冽地目光,自己則掉下樹摔壞肩膀,一邊痛苦着一邊快樂着去林外找尋自己的僕人……

    然而現在,梅林中的女郎卻輕輕移動了腳步,像是決定了什麼一般,毅然而然地向着少年藏身的樹下走來。

    馬文才看見樹上的自己露出驚喜的表情,眼神中滿是不敢置信和難忍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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