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兄對你評價很高,老是叫我拿不定主意的時候聽你的。”
傅歧沙啞着嗓子說,“我那時想,哪有這麼偏心的阿兄,總是誇別人好,說自己弟弟是笨蛋。現在我想想,我真是笨蛋,連那麼明顯的事情都看不出來,還以爲他身體真的快好了,只有腿腳不行……”
“此時想這些已經沒用。你如此難受,想想你的父親、母親,還有嫂子、侄兒、侄女……”馬文才不得不狠下心腸,“世人多勢利,你要不想他們以後受人嘲笑,就得振作起來,成爲家中頂門立戶之人。”
傅歧顯然道理都很明白,可難以從低落中走出。
他的神情大半是懊悔,小半是恐懼。
“我小時候一直被拿來與阿兄比較,有時候想着要是我是獨子就好了,我現在就要成獨子了,可實在是害怕,害怕的連眼睛都不敢閉上……”
“是不是我小時候的那些胡思亂想,給哪裏的神靈聽到了?”
他顫抖着身子,哽咽幾不能語。
“我現在想反悔了,還來不來得及?……要不把我的命拿去吧,讓我兄長成爲獨子,他比我更有用。”
傅歧無聲地流着眼淚,看向馬文才。
“你是獨子,你告訴我,我以後該怎麼辦?”
獨子。
獨子。
身爲獨子的馬文才心中一緊。
他沒有再安慰開解傅歧什麼,反倒將將自己環抱了起來,倚靠在牆上,閉目不語。
前塵往事,皆上心頭。
“你問我身爲獨子,該如何頂起門戶,榮耀家門,我還沒有做到,我也不知道該如何答你。”
“我只知道,若我死不逢時……”
他睜開眼,看向傅歧。
“我的母親會發瘋,她會抱着我每一件用過的東西哭泣,直到眼淚哭幹,眼睛哭瞎,直到每次聽到我的名字都會尖嘯,假裝我還活着……”
再無歡顏。
“我的父親會兩鬢染霜,以前因我有多驕傲自得,如今就會有多少悔恨痛苦。他不會似我的母親那般淒厲哭叫、沉溺於瘋癲之中自欺欺人,而是一邊裝作若無其事地照顧我的母親,一邊低聲下氣、尋遍同僚……”
想盡辦法恢復我的名譽,卻永不能如願。
幾千年後,人人提起馬文才,依舊是唾棄不已。
“從此以後,節日的喜慶、兒孫的歡鬧、同僚的羨慕、鄰里的祝福,都與他們無關。”
“從此以後,他們老無所依,病無所助,絕嗣香火,無人能記。”
傅歧被馬文才語氣中的悲涼所震懾,連眼淚都不再流淌,只怔怔地看着他。
“你該慶幸你家還有你這個兒子,你的父母不必面對這樣的枯寂。”
馬文才像是對待被寵壞了的孩子一般冷漠地說着。
這一刻的他,陌生到讓傅歧心驚肉跳。
“你問我獨子?你何不去問問父母雙亡的梁山伯?”
“失去父母的孩子可以長大,但失去孩子的父母,是怎麼都過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