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大聲吐槽,就是此時此刻,現在
來吧,耗光我的男友力,來殺了我吧
顧流風絕望地想。
沒錯,此刻他正舉着吊瓶站在女廁所門口,羞恥得恨不得找個洞鑽下去。許多上洗手間的阿姨大媽進進出出,有的瞧他長得漂亮,朝他笑一笑,有的嫌他堵着門兒,給他個大白眼。
他閉上眼睛,不去看門口那隻垃圾桶裏紅紅白白的紙團,然而他沒辦法堵住耳朵,耳邊一直聽到淅淅瀝瀝或者嘩啦嘩啦的水聲。
張紅月在裏頭大聲叫道:“小顧,你站那麼外頭我怎麼上啊針頭都要回血了,進來一些啊”
顧流風咬牙“嗯”了一聲,將手裏的吊瓶又往門裏送了送,但腳下卻像生了根似的,半分不肯挪動。
“這點怎麼夠哇你快點,我急死了”張紅月還在大叫。
在她催了三,四次後,顧流風防線崩潰,終於將一隻腳踏到了女廁所溼滑的地磚上。
這不僅是女廁所的界線,也是我道德的底線,我我竟走進了女廁所裏
顧流風覺得自己心在滴血。
不過沒關係,他在心裏自我安慰說。這裏雖然人多,但都不認識我。等下回去,我就立刻忘了這一切,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
“哎喲喲,這不是嘉嘉媽麼”幾聲呱燥的女聲響起。
四、五個農村婦女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將張紅月和顧流風團團圍住,七嘴八舌,指手畫腳。
“嘉嘉媽,怎麼突然就住院了呢大家都是一起打牌的老姐妹,你生病了我們是一定要來看你的”
“是啊,嘖嘖,這就是你們家新姑爺吧”大媽們立刻將話題和目光轉到顧流風身上,從頭髮絲兒到指甲縫兒層層深度掃描。
“新姑爺長得可真好,跟電影明星似的做什麼的呀一個月能賺上一萬塊不”
“哎呀,一萬塊算什麼人家林嘉那是什麼眼光,去年我給他介紹養雞場老闆的兒子,那可是年收入五十多萬的,她連相親都沒去”一個圍着綠格子圍巾的大媽望着顧流風,酸溜溜說,“我猜,您年薪得上百萬吧”
“你們別問了,小顧害羞,也不愛說話。”張紅月滿意地望了顧流風一眼,向自己的姐妹們炫耀道。“不過我們家小顧可是藝術家他做的是無本買賣,瞧見他那手沒隨便提筆畫只雀兒,寫個字兒什麼的,那就是十幾、二十萬”
大媽們一片唏噓。
那個綠格子大媽倒也是個見多識廣的,聞言道:“嘉嘉媽,我可聽說人家彈鋼琴的都給手上保險。那個郎朗知道不兩隻手光保險費就一個億,平均下來一根手指頭可就是一千萬吶你家姑爺也是靠手喫飯,上了保險沒”
“自然是上了的”張紅月並不知道什麼郎朗,但心想決不能這茬兒上輸了去,她一扭頭將這個難題拋給了顧流風,命令道:“小顧啊,快跟阿姨們說說,你這手上了多少的保險費”
張紅月正充滿期待地望着自己,整個病房的大媽也都期待地看着自己,顧流風想起昨晚和嘉嘉的不愉快,決定再不能重蹈覆轍,咬咬牙,硬着頭皮道:“一一百萬”
“哇哦一百萬啊”大媽們再次唏噓了一把。雖然不如郎朗,但也要一根手指頭十萬了
張紅月心滿意足。
她正要往病牀上躺,突然看到顧流風還在那兒給她舉着吊瓶,趕緊道:“哎呀呀,小顧,趕緊把吊瓶放下我們這麼金貴的手,萬一被玻璃扎着可怎麼辦喲”
七天後,顧流風和林嘉又坐上了回城的火車。
他們去時滿滿當當的旅行箱裏,現在依舊滿滿當當。張紅月做了好幾罐辣椒醬,又切了半隻豬屁股找人灌了香腸,硬讓他們帶回來,說林嘉瘦,顧流風也瘦,這麼瘦的兩人兒以後生個豆芽兒似的娃可怎麼辦
顧流風在後面的幾天也沒閒着,他一幅字能賣幾十萬的事兒傳遍了鄉里鄉親。鄉下人太高深的也不懂,紛紛扯了紅紙頭來求他寫春聯,他給他們寫了明年的、後年的、甚至大後年的春聯,還帶了整整一袋子的玉石回去,答應給他們刻印章。
張紅月出院之後,好幾天沒打麻將,留在家裏給顧流風打了副毛線手套。自從知道他那雙手上了一百萬的保險以後,連林四祥也不敢叫顧流風做事,更不敢叫他進廚房,頓頓好喫好喝供着。
顧流風突然覺得,偶爾說說謊也沒什麼關係。至少後面幾天全家都過得舒坦,張紅月不再嘮叨林嘉,林嘉心情好,對自己愛意更甚,男友力也提升飛快。
關鍵歸根結底,他們是林嘉的父母,他們沒壞心,無非是希望子女能過得幸福,吹幾句牛皮,慰一下老懷。
他們認爲女兒嫁一個有錢人就能幸福,那是他們的觀念,又何必非要那麼認真,一來二去辯個明白呢日子是他和林嘉自己的,只要他們自己思想達成共識就好。
家長裏短,沒那麼多原則。
老式的綠皮火車開起來轟隆轟隆,顛得顧流風昏昏欲睡,他伸出手臂輕輕摟住林嘉,而他自己卻已經靠在椅背上睡着。
他睡得很沉,眉目清倦,纖長的睫毛在夕陽餘暉下泛出金色,挺翹的鼻尖上還有跳躍的光斑。
林嘉笑了笑,繼續看向窗外。
她對這條路是熟悉的。因爲十多年前,她也是坐着這麼一節綠皮火車從老家獨自前往一個陌生的城市。
那時候她還很小,帶着沉重的行李,帶着對大城市的渴望、對家鄉的眷戀和對未來的一點點害怕。
而如今,十多年過去。
她依舊渴望着,眷戀着,也害怕着。
每個人都不知道未來會馳向何處,也不知道今天的這個選擇,究竟會將命運推到怎樣一個地方。
但不論怎樣,她知道,他會和自己在一起。
這個滿口原則、最後卻願意爲了她而改變原則的男人,才真正要去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