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衡再三，方離原還是通知馬伊琍，讓她帶着潘特科先去晉省，自己去不去要看情況再說了。
書記是真正意義上的父母官，在那個四十餘萬人口的縣城裏，幾乎一言就能決定多數人的榮辱興衰。
雖然在燕京的華蓋雲集之下，如縣城書記級別的官員多如牛毛，但是，書記要來，方離原卻是絲毫也不敢大意。
林哥也有些出乎意料，沒想到僅僅因爲一個大致意向，書記就親自出馬。
林哥告訴方離原，他可以請公司的一位副總出面會見，還說要是齊總能出面見見就更好了。
齊總就是劉斯奇的母親，林哥的話裏的意思方離原自然明白。
老邱帶着兩箱獼猴桃和蘋果率先趕回了燕京，他這是要給書記打前站的。
九十年代，由於國門剛剛開放不久，大多數國內企業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與國際市場打交道。同時，國內企業一般也都沒有獨立的進出口權，需要通過專門從事進出口代理業務的公司才能開展國際貿易，而這些進出口代理業務則又被幾家國有大型外貿公司所壟斷。
既沒有能力，也沒有權利，對於所有想要在國際市場上有所作爲的國內企業及其所在地政府來講，這些巨無霸般的外貿公司自然成了需仰其鼻息的存在。
坐在外貿公司寬敞豪華的會客廳裏，身爲一縣之副縣長的老邱自然也就沒了副縣長的威儀。
老邱雙手捧着幾個獼猴桃，恭恭敬敬地遞到範總面前，就像捧着一個希望，看得方離原一陣心酸。
家鄉是農業縣，雖然喫得飽，但是離富裕還差得太遠。在縣城讀書的時候，很多鄉下的同學每頓飯喫的就是五分錢的湯菜。所謂湯菜，就是水煮菜葉子，油腥兒不多，全靠食鹽調味兒。
“範總，獼猴桃是我們縣裏的特產，歷史悠久，您嚐嚐，味道很不錯咧”老邱甚至不像個副縣長，而更像個果農。
說實話，老邱手裏的獼猴桃外表粗糙乾癟，看着很難能讓人引起食慾。
林哥請出來接待老邱的公司副總姓範，範總禮節性地接過獼猴桃，雖然嘴裏說着不錯，卻看不出有品嚐的意思。
林哥像是早有準備，拿出水果刀和果盤，很是熟練地剝了幾個獼猴桃。
綠中帶黃的果肉點綴着星星點點的黑籽兒，從毛茸茸枯黃的果皮中脫穎而出，就像解去粗鄙服飾露出來的滋潤而豐盈的胴體，色香逼人。
“範總，您嚐嚐吧”林哥將一隻果盤推到了範總面前。
範總不好再推辭，捻起插在獼猴桃上的牙籤，將一塊熟得剛剛好的獼猴桃放進了嘴裏。
“按說呢，果子最好的成熟期還得一個多月，那時候會更好喫。”老邱小心翼翼地解釋道，看得出，他很擔心範總不滿意。
“嗯，嗯味道確實不錯”範總咀嚼着，又用牙籤插起一塊獼猴桃送進了嘴裏。
見範總讚不絕口，老邱才如釋重負地笑着，說道:“我們縣裏的獼猴桃都是從秦嶺山裏的野生獼猴桃品種中再三優選之後培育出來的，味道那可是獨樹一幟的。”
“哦真是從秦嶺山中嗎”範總饒有興趣地問道。
老邱胸有成竹地一笑，“不錯，秦嶺裏桃樹很多，有經驗的果農很早就發現，山裏的獼猴每年喫野生樹上的桃子都有一定規律，有些獼猴爲爭食某一棵樹上的桃子而不惜大動干戈，有些樹則是鮮有獼猴光臨。天長日久，果農就把獼猴最喜歡聚集的那些桃樹的果實優選了出來，經過農藝技術人員幾年的努力，前年剛剛培育出來了現在的這個品種，我們叫它“秦猴一號”。
範總盯着桌子上幾隻沒有剝皮的獼猴桃，估計是想到了樹上的獼猴，不禁啞然失笑道:“看來人果然是從猴子進化而來的，連口味都是一樣的。”
老邱笑着又拿起兩個蘋果遞給林哥，“林經理，蘋果也不錯的，嚐嚐”
“q縣長，您這個蘋果不會也是獼猴幫着優選而來的吧”
林哥一邊笑着打趣，一邊依舊是給蘋果削了皮，切分成小塊，放在果盤中。
範總又嚐了嚐蘋果，從表情上看，還是獼猴桃讓他更爲滿意。
“祖國地大物博，到處都有寶貝，可惜，不少寶貝卻是養在深宮人未識啊我們外貿工作者是有責任和義務把這些好東西推上國際市場的，從秦嶺山中走出來的這枚小桃子，說不定可以做成一篇大文章嘛”
“謝謝範總的褒揚縣裏對獼猴桃的種植推廣一直十分重視，過兩天縣裏的周書記來燕京，專程拜訪貴公司，目的就是要向外貿公司的領導和專家彙報一下這方面的情況。”
“那就要多多拜託林經理了”老邱笑吟吟地朝着林哥點頭致意。
“q縣長太客氣了，我也只能負責牽線搭橋，下不下單，就要看外商的眼光了。當然，縣裏面還是要認真做些準備，聽說以前咱們縣還沒有外銷的歷史”
“是，是，林經理說的極是，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嘛以前沒有外銷歷史也從一個側面說明縣裏的工作存在很大的不足，這次周書記過來，也是想了解一下情況，聽聽外貿公司領導們的指示，然後對症下藥，爭取早日實現歷史性突破。”
“外商大概在八月中旬到，我爭取讓他們去縣裏走一走看一看。”林哥說道。
“那就再好不過了”q縣長笑容可掬地說道，順便瞥了一眼以縣裏工作人員身份出席會談的方離原，“我們全縣四十萬人民恭候外貿公司領導和外商的到來啊”
老邱的話雖然在方離原聽來有些刺耳，區區幾個外商又何必四十萬人興師動衆呢可是轉念一想，在1991年的神州，外商確實有點財神爺的味道。
兩天後，周書記風塵僕僕地趕到了燕京，與外貿公司總經理齊總進行了卓有成效的會談，方離原也以同樣的身份在座。
晚上，在周書記的盛情邀請下，齊總帶隊，範總和林哥，還有外貿公司的一些相關人員出席了在秦省駐燕辦組織的答謝晚宴。
有了齊總的背書，周書記和老邱都覺得事情應該有了六七成的把握，所以，二人均是頻頻舉杯，對齊總是一再感謝。
雖然敬來的酒大多被範總和林喆代勞了，但是，齊總該說的話卻是一句都沒打折扣，“周書記，接待外商的關鍵工作還是在縣裏面，這方面小林有經驗，周書記可以安排人多向他諮詢一下。”
“齊總，我已經和q縣長簡單商量過了，就由他親自與林經理直接接口，縣裏面的環節我明天回去也會盡快理順。”周書記答道。
“那就好，不過呢，縣裏面也要有個思想準備。外商對商品品質保障方面的要求要遠遠高於目前的國內市場，就是說，即便外商有了採購意向，縣裏面需要做的配套工作也還會很多，投資也不會少。之前，魯省的一個大蔥特產縣爲了能出口島國和東南亞，前前後後投入不下千萬元。”
雖然，周書記依舊是談笑風生，但是，方離原明顯感到了老邱面子上的不自然。
千萬元，即便就是一千萬元，對於1991年的秦省偏僻農業縣來說，無疑都是個天文數字。
不管周書記和老邱怎麼想，齊總提到的投資，不管是千萬還是上千萬，卻成了壓在方離原心裏的一塊石頭。
以方離原後世所知，齊總的話絕對不是危言聳聽，有投入纔有產出，捨不得孩子套不來狼，這就是顛撲不滅的真理。
就如齊總所說，後世，在農業稟賦方面與秦省相差無幾的魯省，正是由於其動手早，敢拼敢闖，敢走特色的產業化經營道路，農副產品出口創匯多年全國領先，魯省的農民也一度成爲國內最富裕的農民。
幾十年後，神州各地經濟發展的極端不均衡，固然有自然稟賦差異帶來的影響，但是，與秦省這些內陸地區，只知苦幹不知巧幹的民風也有很大的關係。
這個世界上，汗水恐怕是回報率最低，換言之也是風險最高的投入。
可惜，秦省人偏偏就最愛流汗，守着自先秦時期便已成富庶之地的沃土卻是每況愈下，究其根由便是不知如何巧幹。
譬如眼下的獼猴桃，不管說得多熱鬧，喫苦賣力行，若是真的要有上千萬的投資需求擺上桌面，以方離原的經驗判斷，十有八九是要夭折的。
秦省人捨得的只有汗水，用汗水換來的鄒巴巴票子是不會輕易拿出來的。官員們多是土生土長的老秦人，即便有高於民衆的見識，但也未必有這種魄力。
方離原雖也是秦省人，但是，他不想重生而來，還走過去的老路。
眼下，他唯一抱有希望的就是周書記和老邱副縣長，起碼從現在來看，他們是真的想把這件事辦成。
關於方離原的身份，周書記在臨行之際也給予了明確，在q縣長的統一領導下，負責外商到縣裏考察時的陪同和翻譯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