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到傳達室喊話，聽見樹下的暗影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影影綽綽，真是林朋那修長高挑的身姿。
“你父母都安頓好了？”林朋問道。
“沒啥安頓的，我父母都是苦出身，自理能力超強的。”方離原笑着回道。
月色不好，樹影下的燈火又昏黃，方離原看不清林朋臉的神情。
“撂下電話，我有點後悔，你父母剛到燕京，我把你叫出來，是不是有點兒不太懂事？”
“他們正準備搞二堂會審，要不是你的電話，估計一時半會兒，我也走不掉，得謝謝你纔對。”方離原說道。
“二堂會審？審你什麼？”
“行了，您別打聽了，難道你也要湊熱鬧，搞個三堂會審不成？”
“唉……”林朋輕輕嘆了口氣，“別身在福不知福了，看你們一家子熱熱鬧鬧的在一起，多好！”
她父母早故，和哥哥一起相依爲命，自然會羨慕別人家的熱鬧，方離原不想讓這個可能會讓林朋感傷的話題繼續下去。
“對了，聽我爸要調到的那個單位領導說，馬要搞住房改革了，單位分的房子都要賣給個人，取消實物分房，你哥他們單位有動靜嗎？”情急之下，方離原隨便找了由頭，繞開了剛纔的話題。
“沒聽他說，估計他現在也沒心思關心這些事兒。”林朋的聲音有些空洞。
想起剛纔喫飯時，劉斯說起的林哥和小姑現在鬧得有些不愉快，清官難斷家務事，只得敷衍道：“是，林哥是太忙了……”
燕京在春風乍起的月份，天氣最是多變，剛纔還暗黑的天空，此刻竟露出了半輪月亮。
“到樓坐坐吧，那裏視野好，又安靜。”林朋指着不遠處一幢黑黢黢的建築物說道。
誰知林朋說的樓竟然是樓頂，看她輕車熟路的樣子，估計是常來常往。
“天氣好的話，我喜歡到這裏來坐坐。”
林朋拉着方離原來到樓頂正對着月亮的一側，在牆沿邊坐下，擡頭是明月，低頭是樓下漆黑一片的小樹林。
雖然樓只有四層高，但是，方離原還是有點發怵，這要是一個不小心掉下去，不死也得骨斷筋折。
林朋一臉輕鬆，兩條大長腿還搭在牆沿游來蕩去。
“不錯，你的膽量劉斯大多了，他別說坐了，連往下看一眼都不敢。”林朋很是滿意地說道。
方離原故作輕鬆地笑着，也想學林朋的樣子，可是腿卻不聽使喚。
“你好久沒見我哥了吧？”林朋問道。
“嗯，打過幾回電話，每次他都好像很忙的樣子，說不了幾句掛了。”
“他不想在現在的單位幹了，打算出來開公司，最近一直在忙活着這件事。問過幾回我的意見，我也說不太好，今天想和你說說這事兒。”林朋說道。
改革開放之後，下海經商並不算什麼新鮮事兒，但眼下，下海游泳的還多是些現實工作和生活困頓或不如意的人，窮則生變，失去的只有鎖鏈，萬一成功了，那可能是一個全新世界。
以林哥的資歷和背景，突然決定放棄體面而且收入頗豐的職業，從零開始，雖然以後世的經驗看，這未必是壞事，但讓方離原還是有些震驚。
林朋扭過頭，月光將她的半邊臉映照得如雪似玉。
“要是你將來娶了個有錢有勢的老婆，會不會覺得壓力很大？”林朋笑盈盈地看着方離原，問道。
“嘿嘿，我哪有那麼好的命……”雖然如此說，方離原已然明瞭林朋話裏的意思。
“我哥心高氣傲慣了，嫂子也是得理不讓的性子，過了剛開始的熱乎勁兒，問題來了，我嫂子在搞個什麼體育項目，我哥不太贊同，兩個人吵了幾回嘴，嫂子說話也挺傷人的，大概是說我哥是個窮小子一類的意思。雖然我知道喬寧寧肯定不是嫌貧愛富的人，要真是，她也不會嫁給我哥了，但是，當局者迷，我哥好像真往心裏去了……林朋幽幽地說道。
“夫妻鬧點兒彆扭算不得什麼，牀頭吵架牀尾合嘛！過一陣兒子沒事了，你不用擔心，估計林哥也是一時賭氣而已。”方離原寬慰道。
“你又懂了……”林朋口氣裏有些苦澀，“他們現在都不住在一起了……”
月亮穿過一片雲影，腳底下樹林的斑駁隨之變幻，方離原一陣眩暈。
對於林喆和小姑喬寧寧，方離原還是瞭解的，都是寧折不彎的人。他們能結合在一起，是在這點彼此吸引。
要是真的分居了，兩個人誰都不會輕易低頭認輸。何況新房還是喬家的，要是沒個說法，林喆更不會搬回去。
空洞的勸慰顯然也不是林朋需要的，方離原問道：“林哥打算做點什麼？”
“好像是要搞果汁加工。周在家裏見到一個姓孟的生意人，聽我哥說他號稱燕京水果大王。在秦省有個合資工廠，是你老家，你知道這個人嗎？”
“是嗎？”方離原未置可否地敷衍道，心裏卻在琢磨着林哥和老孟來往背後的故事，難道是東洋人和順紅的糾紛還沒處理完嗎？
“不過，我不太喜歡那個孟總，看着慈眉善目，但給人的感覺卻是老奸巨猾。我是擔心我哥，他以前在外貿公司，賠了賺了都是公家的，和下海之後自己做生意肯定是兩回事兒，是吧？”林朋並未覺察到方離原神色的變化，繼續說道。
“嘿嘿，這方面你大可不必擔心，你哥要是真下海，絕對是船長的料兒。那個老孟的工廠是當年你哥幫着引進東洋人的設備和投資建起來的，你哥要是早幾年動這個心思，哪還有姓孟的什麼事啊！”
對於林朋擔心哥哥下海之後能否適應，方離原卻是敢拍着胸脯作保。
其實，現在林喆一年的進項只有方離原大致知道，除去金源的分紅外，他相信老孟也一定少不了林哥的紅利，僅此兩項相加，一年幾百萬絕不在話下。
而這不過是林喆的業餘之作，若是全身心投入進來，絕對應該是風生水起。
至於林喆爲何對此諱莫如深，連妹妹林朋和老婆喬寧寧都瞞着，方離原不得而知了。
“我是希望我哥和嫂子都能好好的，兩個人能走到一起多不容易。”林朋收起了大長腿，收攏在胸前，下巴靠在膝蓋，“你要是有機會見到她，最好也勸勸她，我們這幫人裏，喬寧寧唯一能聽進去你講的話。”
“是嗎？我試試吧！”方離原苦笑着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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