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藏珠 >76.第七十五章
    李曄走到孫從舟的面前,行禮道:“那就有勞先生了。”

    孫從舟對嘉柔說道:“我治病的時候不喜歡有旁人在場,你去外面等着。沒我的吩咐,不準進來。”

    嘉柔皺了皺眉頭,她好歹也是堂堂郡主,被人這樣呼來喝去的,還是平生頭一次。但爲了李曄着想,她順從地退去外面。

    等門一關上,孫從舟忽然伸手直取李曄的面門。李曄迅速偏頭,往後退了兩步,方纔站穩。

    “你要做什麼?”他問道,周身已經騰起殺氣,與方纔截然兩人。

    孫從舟又欺身上前:“裝手無縛雞之力裝了那麼久,不想活動下筋骨嗎?玉衡師兄。”

    嘉柔站在門外,就聽到屋內的動靜很大。好像桌椅傾倒,門扇震響,哪裏像是治病,分明像在打架。李曄可是柔弱書生啊!怎經得起這樣的折騰。她本想破門而入,但轉念一想,孫從舟本就刁鑽,也許是什麼特別的通經活絡的方法也說不定。萬一她進去,惹他不快,不給李曄治了,反倒壞事。

    她靜下心,又仔細聽了會兒,裏面的動靜終於停了。

    李曄壓着孫從舟的肩膀,將他按在牆上。孫從舟扭動着喊道:“痛痛痛,你快放手!郡主可是大費周章才把我請來,廢了我,你的病也好不了,豈不是教她白費苦心?”

    李曄看向門外,放開手,退後一步:“治病你便好好治,爲何要動手?”

    孫從舟活動着肩膀說道:“我說過不會再爲你診治,可郡主用靈芫脅迫我,還不許我出出氣了?再說我又打不過你。師兄,你是老師最爲得意和疼愛的弟子,在他老人家身邊的時間最長。老師曾說你文可□□定國,武可上陣殺敵。怎麼要龜縮在這裏,扮一個柔弱書生?”

    李曄沉默了片刻,才說:“開陽,我不欲強人所難,治不治病全在你。但你若敢泄露我的身份,我不會顧念同門之誼。”

    “我記得老師臨終所託,不用你提醒。既然來了,自然是要給你看病的。”孫從舟去拿了藥箱,坐在榻上,見李曄不動,拍了拍桌案,“你坐下啊。”

    李曄這才撩開衣袍坐下來,伸手給他。他搭脈,表情像換了個人,不再說話。

    時光靜靜流淌,日影偏斜。屋中的香爐燃盡香料,已不再冒煙。

    孫從舟收回手,神色凝重:“兩年前我爲你治病之後,你本已恢復得與常人差不多,這兩年情況又急轉直下。胸前的淤青給我看看。”

    李曄有些猶豫,孫從舟纔不管他扭扭捏捏的,伸手就扒開他的領子。一塊拳頭大的淤青赫然出現在白玉般的胸膛上。孫從舟按了按那塊淤青的周圍,觀察李曄的表情。

    李曄雖覺得疼,臉上也是一片淡然。

    “這傷是如何搞得?你簡直是胡來!”孫從舟本想破口大罵,但對着李曄的俊臉卻發作不出來,“你體質本就異於常人,外傷倒也罷了,像這樣的內傷是會折壽的你可知道?你是不是嫌命長?”

    李曄笑了笑,把衣服拉好:“何人會嫌命長?不過人終有一死。”

    孫從舟最看不慣他那幅不把自己當一回事的樣子,問道:“我知道你將生死置之度外,可你想過門外那人的感受嗎?她跟我說,她將你看得比性命更重要,你忍心拋下她?”

    李曄的表情終於有了絲裂縫,滑過不忍,但很快又收起來。他不是個會輕易漏破綻的人,只不過因爲跟孫從舟系出同門,交情不淺。若說從前,他個人的生死真的不算什麼。本就是世間的一朵浮萍,無來處也無歸處,只需完成使命。

    但因爲嘉柔的在意,這些日子,任由她尋大夫上門爲他看病。縱然知道這樣做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只要她能好過些,他也願意配合。

    “這兩年,你跟瑤光過得如何?”李曄整理衣袍,問道。

    “說不上好與不好。我跟你不一樣,不關注國家大事,只潛心於醫術,所以這世道如何變化都與我無光。至於靈芫她……”孫從舟默了默,“仍是沒放下你,在揚州行醫。她的情況,你不是都從莫大夫那裏知道了嗎?”

    李曄點頭:“你們兩年前爲何不告而別?”

    這點孫從舟卻無法回答。他自己都還沒從得知那件事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不說也是爲了大家好。雖然師兄早晚會知道,但知道後的痛苦,恐怕不會比他少。所以兩年前他才選擇遠遠避開,沒想到還是逃不開。

    他岔開話題:“別說我了。你的身體,第一忌思慮太重。可你做廣陵王的謀士,免不得要殫精竭慮,就不可以歇一歇?這樣下去,你還想活過而立之年?”

    李曄側頭看着窗外,側臉的輪廓清冷:“廣陵王陷在河朔三鎮,雖有王承元與他裏應外合,但強敵環伺,隨時有性命之憂,我不能不爲他籌謀。自我拜入師門那日起,生死就不是自己的。命長命短,全憑天意。”

    “我知道你記着老師未竟的心願,可老師沒讓你去死!你爲何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扛在自己的肩上?廣陵王如何,太子如何,天下如何,與你何干?”孫從舟站起來,怒不可遏,“兩年前我要你休息,你就說廣陵王根基未穩,需要你替他籌謀。兩年後,你再看看自己的身子,外強中乾!真要等到連我都無力迴天的時候,郡主就只能做寡婦了!”

    “開陽……”李曄嘆了一聲,“難爲你了。”

    “你沒有難爲我,你難爲的是你自己。廣陵王若真的憐惜你,就該自己爭氣點。”孫從舟俯身收拾東西,“算了,我去開藥。”

    “我的事,不要讓旁人知道。”李曄不放心地叮囑道。

    孫從舟應了聲,過去拉開門,屋外的陽光有點刺眼,他微微閉了下眼睛。嘉柔站在他面前,緊張地問道:“孫先生,如何?”

    孫從舟又換回冷冰冰的口氣:“暫時死不了,不過也快了。”

    嘉柔的身子一下子僵住,面如死灰。孫從舟又說道:“騙你的。我現在去開藥,郡主可以進去了。”說完,側身讓嘉柔進去。他以前覺得,師兄就憑一紙婚書,便守身如玉,拒絕靈芫,實在是氣人。可現在看到嘉柔,忽然明白,在一場勢均力敵的愛情面前,根本容不得第三個人。

    嘉柔走進屋子裏,那冬末春初的薄薄日光打在李曄的身上,他的皮膚白到近乎透明,挺拔的鼻樑勾勒出俊逸的輪廓。他正側頭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麼,目光深邃,神情清冷,好像一朵供奉於佛前的蓮。

    小時候,嘉柔就覺得他不像凡塵中人,身上都沒有什麼煙火氣。所以一度以爲,那晚或許只是她的夢境。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