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鴨的香味瀰漫在鼻間, 她看了看, 放在牆角的乾草堆上, 打算留給傻子喫。
不論他是因爲什麼留在這裏,他畢竟對她不錯, 還救過她, 半隻燒鴨實在算不得什麼。
蘇丫跨出門檻, 爲防有貓狗嗅見香味進去偷喫, 還特地把門給帶上了, 然後才走向趙家。
趙家和破屋在兩個方向, 中間要路過趙家村唯一的街。蘇丫把這條街走了無數次,能記下每一處拐彎。今天她繞過第二個拐彎後,腳步停頓下來, 有些疑惑地看着前方一個男人的背影。
就在剛纔,這個男人與她擦肩而過,英武的相貌十分陌生,從未見過。
他身材高大,只比傻子矮一點,看起來像個北方人。身上是一套簡樸的深藍色衣褲, 與他的氣質相當不符。
來到趙家村這麼久,又結過一次婚, 村裏的人蘇丫基本都見過, 就算不熟也會有印象。
她能肯定, 這個人一定是外面來的, 只是不知道來這個偏僻的小村子做什麼,莫非是去周宅
想了想,蘇丫覺得自己還是努力完成任務,閒事少管。
何況與這個奇怪的陌生人相比,還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
一進趙家的門,就聽到西廂房傳出痛苦的呻吟聲,這幾天都沒停過。
蘇丫走進自己的房間,把白天做事出了汗的衣服換下,穿上頂涼快的背心和中褲。
她現在還是小孩身材,穿得單薄點也不怕走光,只是屋裏實在悶熱,把皮剝了都沒用,令她無比懷念其他世界的空調房。
翻箱倒櫃,她找出一把破蒲扇,對着自己扇了扇,忽然很想看看自己現在的模樣。
拿井水當鏡子着實太寒酸,蘇丫想起沈梅花的鏡子,那是趙行槐店鋪開張時送她的,爲了感謝她資助的三百銀元,特地進了一塊價格不菲的玻璃水銀鏡。在周太太來之前,全村就這麼一塊,把沈梅花高興的不得了。
聽着西廂房的慘叫,蘇丫又生出個想法,放下蒲扇走到她房間,垂頭問道:
“嬸嬸,肚子還疼麼”
沈梅花看她一身白衣站在牀頭,跟個小鬼似的,沒好氣道:“你說疼不疼”
蘇丫道:“我有個讓你不疼的辦法,你想不想知道”
沈梅花坐起來期待地問:“什麼辦法”
蘇丫微微一笑,告訴了她。
十分鐘後,玻璃鏡被搬到蘇丫的房間裏,端端正正地掛在牆壁上。
她端了把椅子坐在前面,打量鏡中自己的倒影。
身體比以前豐腴了許多,已經能看出肉來。皮膚白嫩中透着紅潤,頭髮烏黑柔順。雖說給周太太當傭人,但是粗活她基本不讓她幹,家裏的活又都歸了沈梅花,因此雙手反而柔軟不少。
美中不足的是還太幼齒了,衣着也不好看,離完美差得遠。
蘇丫摸摸臉,心想還是得離開趙家村。
這地方太小,生活太平穩,想要短時間提升自己,還是得冒冒險纔行。
第二天早上,沈梅花難道起牀和他們一起喫早飯,蒼白的臉色仍透着虛弱,但是總算不動不動就跑茅房。
趙行槐簡直對她有了陰影,坐在椅子上身體往後仰,努力保持拒絕,困惑地問她:“你怎麼不喫飯”
沈梅花看了蘇丫一眼,搖搖頭。
“你們喫,我喫這個。”
說着她從口袋裏掏出半截苦瓜,凹凸不平的黃綠色表皮下包裹着紅瓤兒,看得人嘴裏冒苦水,她卻一口咬下去,痛苦萬分地開始咀嚼。
趙行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問:“娘,你該不是拉肚子拉得腦子都傻了吧沒事生喫什麼苦瓜”
沈梅花喫得臉色似乎和苦瓜一樣綠,明明難以下嚥,偏偏還是一口接一口地喫。
“你懂什麼我身體裏火氣重才鬧肚子,得喫苦瓜清火纔會好。”
“誰跟你說的”
沈梅花不答,就着醬瓜把苦瓜給喫完了。
趙行槐滿腹狐疑地騎自行車去鎮子上,傍晚回來時,又有人問他:
“你娘是不是受什麼刺激了”
他不解,“怎麼了”
“她今天一個人繞着村子跑了十幾圈,別人攔也攔不住,該不是得什麼瘋病了吧你這個當兒子的得關心關心她。”
趙行槐聞言皺起眉,加快速度騎回家,把心肝寶貝自行車朝牆上一推,沒有去找沈梅花,而是直接進了蘇丫的房間。
蘇丫坐在裏面對鏡梳頭,見他闖進來一點也不意外,反而伸出手道:
“幫我把桌上的頭繩拿過來。”
她身上一丟,怒道:“你的把戲到底要玩到什麼時候能不能收手”
蘇丫衝着鏡子勾起抹冷笑。
“可以啊,只要你和你娘別再提什麼香火的事,我保證不動她。”
“你是我媳婦,給我們家傳宗接代是天經地義”
“你這麼說,那就走着瞧好了。”
她彎腰撿起地上的紅頭繩,給自己梳了條麻花辮,斜斜地搭在肩上。
臉上稚氣未褪,眼神卻十分老成。兩者在她身上組合出一種奇異的美感,令趙行槐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誘惑。
他嚥了口唾沫,點頭。
“行,我答應你,以後再也不提這件事。”
“那就多謝了。”蘇丫說完站起身,把他往外推,“我今天想早點睡,你出去。”
門一打開,夕陽的餘暉就落在她身上。單薄的臉上宛如籠罩着層聖光,趙行槐看着她清晰的雙眼皮、細細的眉、薄薄的脣,還有那條油光水亮的大辮子,突然意識到,蘇丫已經不是他之前認識的那個蘇丫。
在他們把她視若牲畜時,她早已暗暗的積蓄力量、脫胎換骨、涅槃重生。
和她相比,僅是白嫩的玉蓮竟然黯然失色,變得無趣至極。
周太太是個既漂亮也愛漂亮的女人,這點在蘇丫第一次見她時就知道。
不過這一天,她好像比平常更加註重打扮,一大早就把自己最好的衣服一件墨綠色的香雲紗短款開叉繡花旗袍拿了出來。
她身材窈窕,又穿了最時興的西式內衣,穿時偷偷往裏面塞了兩團棉花,越發顯得前凸後翹,身姿曼妙。
墨綠色的香雲紗料子襯得她膚白勝雪,裙襬底下露出兩條白皙勻稱的腿。芙蓉花的刺繡配合着她明豔嬌麗的五官,比電影裏的女明星還好看。
光這樣還不夠,蘇丫一進門就被她拉向梳妝檯,聽見她說:
“蘇丫頭啊,我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今天你得給我好好梳頭打扮,拿出最好的手藝來。”
蘇丫捏起一把雕工精緻的老銅梳子,好奇問道:“今天莫不是有客人要來”
周太太不知想到什麼,臉一紅,擺擺手說:“沒有,我一個人寂寞久了,就想打扮打扮。”
蘇丫含笑:“是麼那我得賣點力氣了。”
二人說說笑笑的,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來梳頭化妝。周太太對於成果滿意的不得了,直接賞了蘇丫十個銀元,讓她拿去買東西喫。
蘇丫知道這些錢對於她來說不算什麼,就收進口袋裏,退出房門。
收工的時間到了,她跨出大門檻,與門房老頭打了個招呼,準備回趙家去,迎面撞見一個男人走來。
兩人之間的距離很近,蘇丫下意識擡頭看了眼,愣住。
居然是那晚在街上遇見過的陌生人。
前面只有周宅,對方果然是來找周太太的
和她正常的好奇反應不同,對方不僅沒看她,還把帽檐往下壓了壓,只露出一截堅毅的下巴。
蘇丫知道他對她生出戒心,便裝作什麼也不知道,收回視線走自己的。
繞過拐角,她偷偷探出眼睛,正好看見那人走進周宅大門。
想到上次看見傻子和周太太說話,蘇丫懷疑他們都有關係,就躡手躡腳地從後門又回去了,躲在大廳的屏風後面,看周太太和那人一起喫飯。
周太太稱呼他爲大人,親自爲他盛飯夾菜,言語間十分討好。且遊刃有餘的聊天中隱隱透出少女的嬌羞,顯然對他不僅僅是尊敬之情。
那人相當沉默,偶爾應答一句,喫到最後才主動問:“他決定得怎麼樣了”
周太太笑容收斂,惋惜地搖搖頭。
“不行啊,他還想再考慮考慮。”
“要快點,外面局勢隨時發生變化,我們的時間不多。”
“嗯。”
蘇丫從後面離開,想着他們剛纔說得話,百思不得解。
他們是不是想帶傻子走傻子到底是什麼身份
如果藉助傻子的力量把自己帶出去,對於將來完成任務會不會有幫助
她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家長裏短上,可自己出去後什麼都不會,光藉助傻子的力量
漫天繁星閃爍,街上空曠安靜。
蘇丫糾結地走着,偶然間瞥見前方有人影,擡頭一看,是傻子。
兩人是面對面的,都看見彼此。一時間走不是,退也不是,尷尬地停在那裏。
傻子沒再裝傻,只靜靜地看着她。
最後還是蘇丫先開口。
“那天的燒鴨你看見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