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蕩劍誅魔傳 >第五六二章 人生如棋
    六月中旬,江南之地暑氣尤盛。

    老伯卻還是披着一件褐色大氅,坐於渙心亭石凳上與人對弈。

    陪同老伯下棋的是易忠仁。

    雖已過了甲子年歲,可老伯除了滿頭鶴髮外,不論是精神狀態還是形體儀容都要比易忠仁更佳。

    他沒有易忠仁的大腹便便。

    沒有易忠仁的滿面油光。

    更不會像易忠仁一樣落子常悔。

    有時候他自己都覺得難以置信竟會同這樣一個狡詐商人做了大半輩子摯友。

    他輕咳了兩聲,擡指敲了敲棋盤,對着舉棋不定足足做了一盞茶天人交斗的易忠仁道:“有話就說。”

    易忠仁愁眉一鬆,掬起笑臉,正了正身,舉棋右手高高揚起緩緩落下,終於是要落子了。

    左手手肘趁勢前撐,眼看就要不動聲色地將棋盤邊緣擺佈的棋局給攪亂,對面遞來了一支手,如崖壁古松蒼勁有力,非但托住了其整支左臂,還托住了其本要跌落的臉面。

    老伯白眉一挑,展顏一笑,用空出的左手擺出個請的手勢。

    小算盤被揭穿,易忠仁沒有絲毫尷尬,臉不紅心不跳地落下遲遲未定的棋子。

    說道:“這蜀黔兩地所剩幫派不足原來一半,會不會鬧騰太過了?”

    老伯一邊落子一邊滿不在乎道:“朝廷有出來管嗎?”

    易忠仁緊盯着棋盤,“悔棋”二字已掛在嘴邊,一聽老伯所言,不由自主答道:“嗬尾……嗯,對,是沒管。”

    老伯道:“朝廷都不嫌過,你來操心什麼?”

    聽到這話,易忠仁可急了,把剛捏入手中的棋子擲回棋簍,道:“操心什麼?操心什麼?還不是操心塵兒安危嗎!?”

    老伯見怪不怪,上下襬手教易忠仁消氣,說道:“塵兒長大了,已經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了……”

    易忠仁大手一揮衣袖一擺,截斷了老伯的老生常談,道:“夠了夠了,這些話我都聽了百十回了,今年春時結的老繭到現在都還沒摳乾淨呢!”

    “上回這孩子跳橋,不,是跳深淵,我要去找,你攔着。”

    “再上回這孩子剛從陰陽穀裏爬出來,眼睛還是瞎的,我說送藥谷去吧,就你多事要他順帶跟着去護送牛家父女。”

    “這次這孩子又隻身一人在給那些幫派找晦氣,那些個大人物至今沒親自出手已算是沉得住氣了,再不收手,就算他們和朝廷不下場,也難保不會陰溝翻船。”

    “這回必須得聽我的!”

    老伯笑而不語,指了指棋盤,示意繼續下棋。

    易忠仁本便如熱鍋上的螞蟻焦躁得很,見此情形卻沒把棋盤給掀了。

    只是輕聲嘟囔道:“真是臭脾氣,一盤棋非得下完纔算數。”

    同時心中暗罵:“格老子的,即便棋藝不輸於你,可這心境早亂了,怎麼贏?”

    相識數十載,二人對弈局數過千,勝負各半,易忠仁從不認爲自己弱於老伯半分,只不過,在他拿下的勝局中過半都悔棋十手以上。

    當然,易忠仁也從不認同悔棋有何不妥,存在即合理,否則怎有悔棋一說?

    今天這盤棋還真是隻許勝不許敗,因爲他覺得只有贏了這盤棋,纔有底氣和老伯擡扛,或者說,有足夠的理由說服老伯!

    又是半個時辰的酣戰,儘管易忠仁連悔三手棋苦苦支撐仍難挽狂瀾於既倒。

    白棋大勢已成,便是老伯再如何手下留情,負隅頑抗的黑棋也逃不過慢性死亡之局。

    易忠仁捏了捏眉心,吐了口濁氣,無力地落下黑子。

    呼吸間,白棋落子完畢,一子定江山,宣佈黑棋潰敗!

    易忠仁見狀如泄了氣般,雙頰的絡腮鬍不再上揚,錦衣下的大肚子不再挺了,統統頹然下垂。

    猛地拍案驚起,將要悔局,卻被老伯先一步洞察,擡手壓了下來。

    “我知道剛剛你不想這麼走,只是你的選擇已不多了。除非你提前認輸,否則即便那是條錯路,你也會去試錯。”

    易忠仁不知老伯所言深意,只得附和着點頭。

    老伯又道:“我之所以落子極快,不是我沒有思考,而是局勢太過鮮明,棋子在帶着我走。”

    易忠仁哼哼兩聲。

    老伯不以爲意,繼續道:“都說人生如棋,落子無悔……”

    易忠仁終於忍不住,嗆道:“可以悔。”

    老伯道:“我也希望可以悔棋,試完錯,可以退回來一步,兩步,三步,試試其他選擇,甚至退回原點,用其他方式重來。”

    易忠仁不說話了,人可以後悔,卻沒法悔棋。

    老伯道:“世人都認爲塵兒和小洛是我們道義盟佈下的兩顆棋子。”

    易忠仁道:“小洛應該不會這麼想,塵兒倒有可能。”

    老伯道:“原本我確實是將他們當棋子的。”

    易忠仁砸吧砸吧嘴,啞口無言。

    老伯道:“後來,正如這棋局一般,要如何落子已經不是執棋者所能左右的了,尤其是大勢已成時,執棋者也只能順勢而爲。”

    易忠仁又驚又喜道:“你是說塵兒大勢已成?!”

    老伯哼了口粗氣,把兩撇白鬍吹起老高,道:“大勢已成的自然是聽雨閣。”

    易忠仁本不愚笨,只是起先被老伯牽着鼻子走,思維纔沒跟上,這下倒是一點即通,拍腿稱是。

    老伯道:“在我原來的預想中,塵兒這軟弱卻倔強的性子需要好好打磨,我希望他能成爲一柄冷冰冰的無往不利的劍。”

    易忠仁道:“所幸塵兒未完全按照你設想的軌跡發展,倘若他真能做到冷血無情,他會是個更爲強大的殺手,但舞劍坪上他便不會衝姬千鱗出劍,那麼他還會是幽冥教的黑無常。”

    老伯道:“不錯,一旦幽冥教在接下來的局勢中行差踏錯,既是殺手亦爲先鋒的黑無常恐怕會先一步身死道消。”

    易忠仁道:“塵兒偏偏容易爲感情左右,既會在晉州城裏放走幾個地煞門堂主,也會在舞劍坪上對姬千鱗出手,幾次陰差陽錯間總能因禍得福。”

    老伯頷首道:“盧昊雖死在他手中,可他同幽冥教的羈絆仍在,於他而言,他已是個了不起的殺手,那些因果善緣未嘗不能在關鍵時刻保他一命,他會比我所想象的活得更好。”

    此言顯然讓易忠仁極爲受用,摩挲了好一會兒下巴,才道:“那你原先對聽雨閣,對飄零是何期許?”

    老伯道:“飄零本便是個極爲聰明的孩子,以前他還會把這些聰明勁用在武道上,以其資質超越龍耀不過早晚之事,哪怕並肩閆卿我都不會有絲毫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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