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衡喝了湯,身體內躁動不安的邪火纔算被壓了下來。
這銀子大贏不要,臨行前夜曦將所有銀子都放在了他家的鍋裏,他們家都是他在做飯,他應該能發現。
夜曦離開時看着大贏隱着渴望和不捨的眼神,便難受得厲害。
夜曦此時心中恨蔣衡,若是爲了自己絕不願求他,但是看到大贏的眼神,便忍不住心軟了。
回去的路上,夜曦猶豫一會兒最終還是開了口,“公子,您能不能讓大贏到西院找個差事做免得他在家裏受罪。”
蔣衡看出夜曦的心思,接道,“他才十歲,能幹什麼”
“我不知道,掃地做飯,打雜跑腿他都會做。”
情骨繞被解了以後,蔣衡又恢復了板正的神態,此時正端坐在馬車內閉目養神。
忽然睜開了眼,“府上下人各司其職,並不需要多餘的人,給我一個幫他的理由。”
夜曦聞言僵在原地,看着蔣衡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理由
因爲他身世坎坷
蔣衡可不像她,絕不會因爲一個普通人而心軟。
因爲她想幫這孩子
她在他眼裏不過是一個替代品,被他控制的木偶,她的話,他憑什麼要聽
夜曦發現她根本想不出來任何能讓蔣衡認可的理由。
她舔了舔嘴脣,有些喪氣地說道,“似乎沒有。您就當我沒說。”
蔣衡盯着她落寞的神情看了一會兒,聲音清寒地說道,“你拯救不了任何人,管好你自己。”
他這話說得很欠揍,但事實卻恰如其分。
認識這麼久,夜曦第一次不想回應蔣衡的話,靠着馬車,也合上了眼睛。
悶了半晌,夜曦終究還是忍不住睜眼道,“蔣衡,你這個人真的很討厭。
高高在上,自以爲是,冷血無情
從前沒覺得,但這一刻我忽然發現那些爛詞用在你身上真合適。”
蔣衡面無表情的臉忽然閃過一抹帶着痞氣的笑,“嗯,說的不錯。”
夜曦看着他的臉,瞬間被噎得無話可說,暗暗罵了句“無恥”
蔣衡卻已經合上了眼睛,又恢復了往常那副平靜得近乎刻板的臉。
夜曦氣不過又在心中把蔣衡罵了個狗血淋頭。
馬車很快便回了靖西侯府。
安寧圖謀蔣衡卻失手,但這事畢竟有辱名聲,連沈皇后都不知道,所以她也不敢聲張,最終只能不了了之。
到了擇婿那一日,蔣衡壓根沒有參加御花園的茶會。
沈皇后並不知安寧鬧的那檔子事,見蔣衡竟然擺架子不來,氣得臉色比堪比鍋底,衆人見了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好好一場茶會,竟比祭典還要死氣沉沉。
沈皇后回去後免不得要吹起了明帝的耳旁風。
蔣衡居功自傲,無視皇室威嚴云云。
明帝當即命人傳了蔣衡去太極宮訓話。
蔣衡從校場趕過來,穿着銀灰色鎧甲行了拜禮,聲音沉厚,“陛下”
明帝正坐在龍椅上看奏疏,聞言睨了蔣衡一眼,道,“起來吧”說完將奏疏放在書案上。
明帝一直胳膊搭在桌上,一首杵着大腿,十分隨意地說道,“自打你回京,還沒單獨見過朕呢。”
“是”
明帝略微點了點頭,“這些日子朕瞧着你比三年前更成熟穩重了,能獨當一面了。”
“謝陛下誇讚”
“不錯,你爹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可沒你眼下這番成就,軍功加身,聲名顯赫。”
蔣衡垂眸,“陛下過譽,臣只不過是做好了分內之事,並無他想。”
“行了,你怎麼也學你爹那一套忽悠朕,朕還是喜歡你原先的性子,誰的面子也不給,有話就實話實說,有時候搞得朕也很沒面子。
這些年你不在京城,朕這耳根子都被那些愛說假話忽悠朕的人給磨出繭子了。”
明帝略微嘆了一口氣,“當年,朕對你處罰確實重了些,這些年朕一直對你心中有愧啊。”
“陛下聖明決斷,當年是微臣罪有應得。”
“這些在我眼前長大的孩子裏,宗憲你呢,打小就心思機敏,最識大體。
你應該明白當年朕若是不重重責罰了你,將所有事都推到你的身上,難免叫天下人懷疑你父親也參與其中,到時整個靖西侯府都要受牽連。”
“陛下的苦心宗憲明白”
明帝眨了眨眼睛,看向遠處,“朕相信你絕不會勾結誅夜閣孽黨,但是天下人不信你,朕也是無奈之舉。
少年得志天之驕子,卻一夕跌落成泥。
這些年,你心中可有怪朕”
蔣衡垂眸看着地面,半晌才恭敬地回答,“臣,沒有。”
明帝點了點頭,“你呢從不會撒謊,你若是說沒有那便是沒有。”
明帝說完想起御花園茶會來,“皇后爲安寧擇婿,天下未婚才俊都爭搶參加,你爲何沒去”
蔣衡神色堅毅地答道,“回陛下,臣尚有婚約在身,自然不能參與其中。”
明帝神色微怔,“婚約朕怎麼不知”
蔣衡擡眼看向明帝,凜然地說道,“陛下難道忘了,十年前您給安平公主和微臣賜婚一事”
明帝聞言神色一僵,喃喃道,“平兒,我的平兒啊,平兒,恐怕回不來了,這婚事自然也就作廢了。”
蔣衡聞言面色肅冷,聲音中帶着寒意,“陛下,還沒有找到安平公主的屍體,便說明一切都有變數。”
明帝捏了捏眉心,“話是這麼說,但十年生死,杳無音信,該放下的,就放下吧。”
蔣衡神色冷峻道,“只要沒有安平公主身死的消息,臣便會一直找下去。”
明帝無奈地搖了搖頭,“你這脾氣還是從前一樣倔,誰說也不聽,你願意等,那便等下去吧。”
“謝陛下成全”
“那日你沒去參宴,皇后有些不悅,你去乾寧宮那裏給她陪個不是,朕念你情有可原,便不責罰你了。”
“是”
明帝看着蔣衡板正的容顏,陷入沉思。
他豈會不知沈皇后的如意算盤,用安寧和靖西侯聯姻,給太子添加助力。
幾位皇子私結黨羽明爭暗鬥,這些明帝都知道,這些年都是睜一眼閉一眼罷了。
但卻有一點,任何人都可以介入黨爭,唯有靖西侯府不可以。
蔣騰手中握着京城近郊的十萬兵權,離京城不過百里之遙,調兵遣將只在一夕之間。
靖西侯府若是涉入黨爭,聯合哪個逆子一朝發動兵變,這把椅子他恐怕就沒辦法坐到壽終正寢了。
明帝怎能不忌憚。
而如今太子有沈太尉輔佐,在朝中的勢力已經如日中天,如今竟然還想拉攏靖西侯府,如此貪戀權勢。
明帝忍不住冷笑,難道這孽子是想逼他這個父皇退位不成
匹夫尚知,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明帝又怎會容忍旁人架空自己的皇權
縱使那人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故此,他自然堅決反對安寧和蔣衡的聯姻。
原本他還想什麼樣的理由更能讓人信服,如今倒好,蔣衡倒是幫他解決了眼下這難題。
明帝本就喜歡蔣衡實話實說,從不虛與委蛇的性子,如今他替自己解決了難題,他瞧着蔣衡越發順眼了,又怎會聽信沈皇后的枕邊風責罰他。
明帝起身活動活動筋骨,笑道,“聽說你小子這幾年馬術愈發精湛了,走,跑兩圈,給朕瞧瞧。”
蔣衡算準了明帝不會真的罰他,今日叫他來訓話不過是走個過場,見他如此說,便知道明帝已經有了決斷,遂笑着應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