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偷仙 >18.再逢桃花(一)
    隱隱綽綽間,是水滴落,風中交雜着草木和土的腥味。許婷推開因爲一夜雨水沾滿溼意的木窗,往院子裏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

    不久前她在院子裏種的那株桃樹,不知何時已經依着梨花,抽出了枝葉,吐出了新芽。

    煙雲繞霧,桃花猶如輕紗,籠了遺絲湖畔整整一山。在遺絲湖畔的客棧,舊人再訪。

    白宿真拿着酒碗坐在二樓的雅座,靠着窗聽着雨聲。在他的背後,蕭無晚半倚着牆站着,闔着眼。坐在蕭無晚的正對面的是拿着茶苦笑的雲向涯,正在以袖掩口,迴避他一旁許宣的眼神。

    “所以我很感謝向涯你和這白小公子這次的相救,但是這不是把我留在這裏的理由。我擅自出了師門,你們還不許我上報,定會讓我同門擔憂。你們要我合作可以,但是總得給我一個理由”

    許宣微微眯着眼,兩手按在桌上,自左向右地不停掃過在他旁邊的三人。

    “許兄”雲向涯笑容有點僵硬,他自許宣醒來就已經見了三次這種狀況。每次都是白宿真無視,蕭無晚不理,只有他夾在其中尷尬異常。

    “等到了目的地,我們就會與你全部交代”

    這話他已經說了不知道幾遍,已經快自己也沒法騙過自己。但是每次他和白宿真打顏色,白宿真都會當做沒看到,他又顧忌白宿真之前所說的話,無法做出抉擇。

    許宣見雲向涯如此,輕輕嘆了一口氣,轉頭摸了摸自己放在身側的木劍,也不言語了。他相信雲向涯必然不會對自己不利,也不覺得自己身上有什麼值得白宿真圖謀的東西。但是正是因爲如此,他們現在哪怕動用武力也要讓自己同行,不說明緣由,也不允許他上報行蹤的舉動才更加讓他無法理解。

    “要來了。”

    一片寂靜中,蕭無晚忽然站直,望向了樓下。許宣一怔,也順着蕭無晚和白宿真所看的方向瞧了過去。

    一望之下,樓下並無特別突兀之處。因爲臨近黃昏,天色稍暗,又因爲下雨,路上只有幾個零零散散打着傘的行人。雖然整體略顯蕭條疏涼,但是其實與他們過來時並沒有什麼太大不同。

    “是那個姑娘。”

    白宿真托腮,拿了一根筷子,漫不經心地在酒碗裏攪了攪,對着下面一點:“那個穿着粉色薄紗杉裙的,大哥哥你應該認識才對。”

    聽他那麼說,許宣順着白宿真所指的方向又認認真真地掃了一遍,總算在客棧燈籠下,兩株桃樹旁瞧見了一片粉色的衣角。許宣原本目力便佳,此時學了仙家心法,五感更上一層,被白宿真指點着,找到人後認真一看,頓時也認出了那女子的出處。

    “這不是那對着溪石砸花的姑娘”

    爛漫的桃花間站立的女子並沒有撐傘,身上被淋溼了一半,陰沉着臉,抓着樹枝,望着和許宣幾人相反的方向。不知是因爲燭火太暗,還是因爲夜色太冷,那姑娘原本鮮活明豔的臉此刻看上去沒有半分火氣,眼下青白,嘴脣猩紅,眼神狠而直。

    “她這是”

    許宣皺眉,心中有了一點不好的猜想。白宿真則宛如沒有骨頭一般,賴在窗邊,有一下沒一下地瞟許宣和樓下的女子,見他如此反應,懶懶道:

    “向涯,你看我沒唬你吧,那傳言是真的。”

    “什麼傳言”

    許宣心裏一激,回頭望向白宿真。白宿真不答,只是含笑啜了一口酒,對着雲向涯一指。

    “最近有傳聞,說,這遺絲湖畔有妖。”雲向涯垂着眼,答道:“是近來傳起的市井散談,說遺絲湖畔每逢大雨,不撐傘,帶着寫好的花箋去桃林,就會遇到夢中所求之人。”

    “本來傳聞只是被當做故事笑話,大家飯前酒後一樂而已。但是不久前,桃林裏尋着了屍首,事情便鬧大了。官府被民意所壓,差了人查,卻發現不但有已遭毒手的可憐人,還有多人不知所蹤。這事情便越傳越廣,越說越玄乎,導致現在這遺絲湖邊,個個人心惶惶,一下雨就門窗緊閉,怕被妖怪抓了去。”

    “不是說不撐傘,帶花箋進桃花林纔會被害,他們怕什麼”許宣不解,說到一半,卻又收了嘴,不說話了。

    怕什麼,其實再清楚不過。心中沒鬼,行得直坐得正,自然浩浩蕩蕩,心無所擾。這關門閉戶,瑟縮躲避的人,除了天生膽小,迎合大流的,更多的還是那髒了手,壞了心的人。

    “無晚,你之前查到的住處在哪裏”

    白宿真敲了敲桌,蕭無晚抿了抿嘴,挑眉指了指樓下的粉衣女子,道:“等她走了,我再去確認一次,沒有差錯我便直接帶你們去。”

    “依然是照例的暗號。”白宿真點頭,幾人看着蕭無晚一縱跳下了樓,跟着那抹粉色消失在了林間。

    一陣難忍的安靜後,雲向涯嘆氣:“如果真是那姑娘,到時候若是有苦衷,饒她一命可好”

    “哦那這次你又要給我什麼承諾”

    白宿真抹了一記嘴角,笑道:“親兄弟都要明算賬,你不說,我可不答應。”

    雲向涯不語,兩手在身上摸來探去,最後卻只翻出一塊刻了黎字的玉佩。白宿真看着雲向涯拿着玉佩,像是看着情人一樣摸了又摸,描了又描,臉上頓時帶上了幾分揶揄之意:

    “還在想你的黎哥哥要我說,你那麼喜歡他,就直接把人搶回來,整天看着玉佩想有什麼用。”

    “不是這樣的”雲向涯臉上微紅,表情卻是嚴肅慎重極了:“我對黎兄是仰慕欽佩。玉佩是黎兄家傳,因爲信任我才託付於我,我得了他這般肯定,必然也要有所報答。”

    “所以以身相許不好麼”白宿真挑眉:“向涯你說話從不藏頭藏尾我知道,但是你某些方面蠢得令人髮指我也知道。你就聽我一言,直接對你的黎兄以身相許,事情就會全部解決了。”

    “然後倆個人從此一拍兩散”許宣出聲,對着白宿真略帶無奈:“這愛慕之情豈是可以亂說的。假若這向涯口中的黎兄極爲厭惡斷袖,又是個開不起玩笑的人,照白小公子你這路子走下去,這兩人的情誼就算沒有走到頭,也會生了間隙。”

    “那你說怎麼辦”白宿真放下酒碗,一挪一挪地賴到許宣旁邊,挑起他耳畔的碎髮:“這虧我是不願意喫的,這小子又總是給別人做嫁衣,此下身下可抵債的怕是除了這玉佩別無他物了。”

    “你一定要如此計較”許宣睜大眼睛。白宿真看着他,眼睛一轉:“我就是如此計較,你要是心疼他,可以替他償還我。”

    雲向涯坐在旁邊,看着白宿真隔在他和許宣之間,半個身子都快趴在上面的樣子,眼神一凝:

    “不了,你把這玉佩拿去吧。我相信你一定會保管好,甚至比在我手裏還安全。只是下次我拿了東西來換時,不許耍賴。”

    他熟知白宿真的脾性,知道他起了興致要幹什麼事,就會不管不顧地做到底。中途要是失了興趣,又會極爲無情。眼下白宿真對許宣的態度雖然還算得上守矩,但是熱情已經有些太過,讓他心裏有些不安。

    “叩叩。”

    不管不顧屋內略帶着怪異的氣氛,蕭無晚立在屋外,扣響了窗櫺。

    “我找到了,你們隨我來。”

    雲向涯望了一眼許宣,一馬當先跟在了前面,白宿真倒了碗中再盛的酒,抓了許宣的袖子也跟了上去。

    四人在夜色的籠罩下,迎着細雨,輾輾轉轉出了村鎮,進了郊外的桃花林。白日時,雨打桃花,雖顯得有幾分清冷可憐,卻也顯得有幾分風花雪月的文雅。但到了夜間,伴着夜雨再看,那幾分可憐便被吞盡,轉成了幾分可怖。

    樹幹潑墨,嶙峋交錯,像是乾透了的手;花瓣透白,蕊心泛紅,像是喫滿了帶味的血。桃花映着桃花,枯草伴着枯草,影影重重,像是入了迷障撞了鬼牆,帶給人一種再也走不出去的壓抑惶恐感。

    許宣摸了摸因爲雨水降下體溫的胳膊,看着蕭無晚走在最前,像是背了圖一般毫不遲疑。一身玄衣墨發融入夜中,溶不開化不掉。這個人似乎是生來就屬於影子,歸於暗處的。

    正當他那麼想着,蕭無晚卻是忽然停了下來,跟在他身後的雲向涯一時沒收住,撞在了他身後,下意識地後退後抓了一把蕭無晚的衣服,把他抓得轉過了身。

    “你小心點。”

    蕭無晚伸出手,扶住了雲向涯,臉上的表情雖然依然沒變,眼裏卻是透出了幾分關心。雲向涯摸了摸鼻子,鬆開了抓着蕭無晚衣袖的手,紅着因爲痛而撞出的眼圈,道起歉來:“不好意思,跟得太緊,一時沒反應過來。”

    看來是自己想多了。許宣跟着雲向涯的動作摸了摸鼻子,幾步跟上,白宿真緊隨其後,上前一把抓回了雲向涯。

    在他們不遠處,一座輕紗纏繞,燈火微明的雕花樓閣等待許久,在轉角後半遮半掩,半抱琵琶尤遮面地矗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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